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福英攥着那捧野花,指尖都透着珍视,走几步就低头闻闻,生怕香气散了。老黑跟在旁边,时不时替她拂开挡路的枝丫,两人没说多少话,却觉得空气里都飘着甜。
刚走到杂树林口,就撞见几个收工晚的工友,老远就嚷嚷起来:“哟,老黑、福英,你们俩偷偷摸摸去哪儿了?”
说话的是跟老黑搭过班的王哥,挤眉弄眼地凑过来,目光在福英发间的野花上打了个转:“啧啧,福英今天可真不一样,这花插得,比城里姑娘还俏!”
另一个工友也跟着起哄:“老黑可以啊,藏着这么好的地方,居然只带福英去,不够意思啊!”
福英的脸唰地红透了,连忙把头发上的花往下按了按,手里的花束也往身后藏了藏,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老黑倒是大方,往福英身边站了站,笑着回嘴:“就带她去怎么了?福英干活辛苦,就该多歇歇,你们羡慕也没用。”
“哟哟哟,护上了!”工友们笑得更欢,却也没再多打趣,拍了拍老黑的肩膀就先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喊:“下次有好地方,可得带上大伙儿啊!”
看着工友们远去的背影,福英才松了口气,脸颊的热度却没退。老黑看着她害羞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浓:“别理他们,都是闲得慌。”
回到住处,福英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干净的搪瓷缸,倒了半缸清水,把那捧野花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花茎长短不一,她耐心地调整着角度,让每一朵花都能舒展开花瓣。粉色的、黄色的小花凑在一起,映着简陋的土坯墙,竟让这间狭小的屋子添了几分亮色。
她坐在炕沿上,托着下巴看着花,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心里那点甜丝丝的感觉又冒了上来。老黑站在门口,看着她专注的模样,轻声说:“明天我再去给你摘点,换着插。”
福英抬头看他,眼里闪着温柔的光,轻轻“嗯”了一声。那缸野花就放在炕边的小桌上,夜里她翻个身,就能瞥见那抹鲜活的色彩,连梦里都是暖融融的花香,还有秋千晃动时,耳边轻轻的风声和老黑温和的声音。
矿场的尘土在清晨的风里飘扬着,就有人领着个陌生姑娘往工棚这边来。福英正低头给搪瓷缸里的野花换水,听见脚步声抬眼,一下就愣住了。
姑娘看着不过十八九岁,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辫梢用红绳系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却掩不住眉眼间的清亮。她手里攥着个小包袱,眼神里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打量着周围的矿车、工具,还有满是黝黑汉子的场地。
“大伙儿静一静!”领人的是监工老张,嗓门洪亮,“这是秋禾,新来的,以后跟福英搭伴,干些轻便的活计!”
这话一出,工棚周围顿时安静了几秒,接着就炸开了锅。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目光都黏在秋禾身上——矿场上历来只有福英一个女人,还是结过婚的,如今来了个没结过婚的黄花大闺女,新鲜得很。
老黑刚好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两个热腾腾的窝头,看见秋禾,脚步顿了顿。福英连忙放下搪瓷缸走过去,笑着拉过秋禾的手:“姑娘,别怕,这儿的人都是直性子,没坏心眼。我叫福英,以后有啥不懂的,尽管问我。”
秋禾的手有点凉,被福英握着,紧张地抿了抿唇,小声回:“福英姐,谢谢你。我……我是来帮我爹挣医药费的,啥活都能干。”
“能干也不用硬扛,”福英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瞪了眼起哄最欢的王哥,“都别围着看了,吓着姑娘!秋禾,跟我去看看咱们干活的地方,都是些分拣矿石、收拾工具的活,不累。”
老黑走过来,把一个窝头递到秋禾手里:“先垫垫肚子,刚出锅的。”
秋禾愣了愣,抬头看他——老黑皮肤黝黑,眉眼却很周正,眼神里没有别的汉子那种探究的打量,只有温和的善意。她连忙接过窝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大叔。”
这话让老黑忍不住笑了,旁边的王哥打趣道:“秋禾姑娘,可别叫他大叔,老黑还没成家呢,叫哥才对!”
秋禾的脸唰地红了,攥着窝头的手指紧了紧,不知道该叫啥。福英笑着打圆场:“别听他胡说,叫啥都行。快吃吧,等会儿干活才有劲。”
她领着秋禾往工具棚走,边走边低声说:“矿上的人都粗放惯了,说话没个遮拦,你别往心里去。以后咱们俩作伴,我多照应你。”
秋禾点点头,咬了一口窝头,温热的麦香在嘴里散开,心里的怯意少了些。她看了眼福英发间还没谢的小野花,又看了看远处汉子们忙碌的身影,小声问:“福英姐,那花……是你摘的吗?真好看。”
福英摸了摸发间的花,脸颊微微发热,笑着嗯了一声:“山上摘的,看着舒心。等有空了,我带你也去看看。”
秋禾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好呀!”
不远处的老黑看着两人的背影,嘴角噙着笑,手里的另一个窝头,不知不觉就攥得更紧了些。矿场上的风依旧带着尘土,却好像因为这个叫秋禾的姑娘,添了几分不一样的鲜活气。
午后的日头正烈,秋禾刚领了铺盖和几件干活的工具,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额头上沁满了汗。布包沉甸甸的,压得她肩膀微微下沉,走几步就得停下喘口气,两条长辫子也被汗水濡湿,贴在了脖颈上。
福英正在工棚门口收拾晒干的衣物,瞥见她这副模样,刚要抬脚走过去,就见老黑从矿道那边大步流星地过来了。
“你这姑娘,逞什么能?”老黑的声音带着点责备,却没等秋禾回话,就径直伸出手,轻轻一拎就把布包从她怀里接了过去,搭在了自己肩上,“这么沉的东西,怎么不喊人搭把手?”
秋禾踉跄了一下,抬头看着老黑宽厚的背影,脸颊泛红,连忙摆手:“黑哥,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别累着你。”
“这算啥累?”老黑回头笑了笑,步伐稳稳当当,“你刚来,身子骨还嫩,哪禁得住这么扛?走,我送你去住处。”
秋禾没法推辞,只能小跑着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抬头说一句:“黑哥,要不我来拿一半吧?”
“不用,快到了。”老黑头也不回,肩膀上的布包看着沉,他却走得毫不费力,背影挺拔得很。
福英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件没叠好的粗布衣裳,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些。阳光照在老黑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秋禾跟在旁边,小小的一只,看着竟有些般配。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酸酸涩涩的,说不清道不明。
上次老黑帮她扛矿石,也是这样稳稳当当的力道,也是这样温和的语气。可如今看着他对秋禾这般照顾,福英忽然觉得,那独一份的好,好像被分走了。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重新扬起笑脸,快步跟了上去:“秋禾,你住处就在我隔壁,我带你去,老黑你也别太惯着她,小姑娘多练练才结实。”
老黑闻言回头,看了福英一眼,见她脸上没什么异样,只当她是随口说说,笑着回道:“她刚来,先让她适应适应。”
秋禾也跟着说:“福英姐,我真的能行,黑哥已经帮我很多了。”
到了住处门口,老黑把布包轻轻放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行了,先收拾着,有啥需要帮忙的,就喊我或者福英。”
“谢谢黑哥!”秋禾感激地笑了,眉眼弯弯的,像极了那天山坡上迎着太阳的野花。
老黑点点头,转身要走,瞥见福英还站在旁边,手里的衣裳依旧没叠好,便随口问:“福英,你衣裳不叠了?”
福英这才回过神,连忙松开攥紧的指尖,笑道:“哦,这就叠。秋禾,我帮你一起收拾吧,人多快些。”
“不用啦福英姐,我自己来就行,你忙你的。”秋禾说着,就开始动手解布包的绳子。
老黑没再多说,转身往工棚那边去了。福英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秋禾忙碌的身影,心里那点酸意还没散,却只能压在心底,弯腰拿起地上的衣裳,慢慢叠了起来。
她知道老黑性子好,乐于助人,可心里就是忍不住别扭——那是第一个带她看野花、推她荡秋千的人啊,怎么忽然就对别人也这么好了?
“福英姐,”秋禾忽然抬头,手里拿着一朵从布包里掉出来的干花,“你看,这是我在家门口摘的,晒干了带过来的,好看吗?”
福英回过神,看着那朵小小的干花,勉强笑了笑:“好看。”
心里的醋意像潮水似的,来势汹汹,却又只能被她死死按住,连一丝波澜都不敢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