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时,福英正弯腰给咸菜坛盖油纸。她挺着七个月的孕肚,动作笨拙,刚按住油纸,狂风就卷着暴雨劈头盖脸浇下来,瞬间把她淋成了落汤鸡。
咸菜坛子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琥珀色的酱汁混着雨水漫开,腌好的萝卜、黄瓜散了一地,被湍急的水流冲得七零八落。福英急得眼泪直流,伸手去扶坛子,脚下一滑,重重摔在青石板路上。
“哎哟——”她痛呼一声,额头磕在坛沿上,瞬间起了个青包,脸颊也擦破了皮,渗出血丝。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坠痛,她蜷缩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福英咬着牙,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浑身发软。她抬头看向旁边的布庄,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想在屋檐下躲躲雨。
“去去去!别在这碍事!”布庄老板叉着腰赶她,“你这浑身是泥的样子,谁敢进我的店?赶紧走!”
福英踉跄着后退,又看向隔壁的杂货铺,刚靠近就被伙计挥手赶走:“快离开!别把雨水带进来弄湿了货物,影响我们做生意!”
一家又一家,店家们不是皱眉驱赶,就是冷冷地别过脸。福英抱着肚子,浑身发抖,最终只能躲到街角一处低矮的墙角。雨水顺着墙缝渗进来,打湿了她的衣衫,刺骨的寒意钻进骨头里。
她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护住小腹,看着被雨水冲毁的摊子,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嘴里喃喃自语:“孩子,别怕,娘没事……”
雨声哗哗,淹没了她的声音,也淹没了她满心的绝望。
雨还在下,砸在墙角的瓦片上,噼里啪啦地响,像在抽打着福英的心。她抱着隆起的小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浑身湿透,额角的淤青和脸颊的擦伤火辣辣地疼,腹中的坠痛也一阵紧过一阵。
恍惚间,她眼前浮现出陈大哥的身影。也是这样的摆摊日子,只是那时日头正毒,她刚坐下没多久就头晕眼花。陈大哥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秤杆,皱着眉说:“你怀着孕呢,哪能在太阳底下暴晒?快到那边老榆树底下歇着去,这里我来守。”
她那时还不好意思,红着脸推辞:“陈大哥,不用麻烦你,我能行。”
“有什么麻烦的?”陈大哥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手脚麻利地帮她整理摊子上的东西,“你安心歇着,卖东西这点事,我在行。” 他真的就守在摊子前,有人来买东西,他算得清清楚楚,还会主动给人添上一点,笑着说:“福英做的东西,味道好,多给你点尝尝。” 等她歇够了回来,他还会递上一碗凉好的井水,叮嘱她:“以后别这么拼命,要是孙有财不疼你,你更得自己心疼自己。”
可现在呢?
她为了不拖累他,也为了躲开孙有财的打骂,亲手写了那样绝情的信,把这个唯一对她好、不图她任何东西的人,狠狠推远了。
“陈大哥……我对不起你……” 福英捂住脸,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悔恨和绝望瞬间爆发,崩溃的哭声在雨声中响起,嘶哑又凄厉,“我不该逼你走的……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现在我好难……真的好难啊……”
她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混着雨水从指缝间溢出,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要是陈大哥还在,他一定不会让她淋雨,不会让她摔得这么惨,更不会让她像现在这样,孤立无援地蜷缩在角落,连一句安慰的话都听不到。
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雨声哗哗,仿佛在为她的悔恨伴奏,也淹没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这乱世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雨丝还粘在福英的发梢,她扶着门框,浑身湿冷地踉跄进门,破旧的马车停在院外,车轮溅起的泥点糊了半面墙。她刚喘了口气,孙婶就从屋里迎出来,眼神扫过她狼狈的模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问:“今天卖了多少钱?咸菜都卖完了吗?”
福英嘴唇发颤,刚想开口说摊子被大雨冲了,孙有财就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捏着个空酒壶,不耐烦地催:“问你话呢,哑巴了?赶紧把钱拿出来,我还得去打酒。”
“钱……没有钱。”福英声音嘶哑,眼泪又忍不住要掉下来,“下了大雨,摊子被冲了,咸菜全毁了,我还摔了一跤……”
“什么?”孙婶尖着嗓子叫起来,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个没用的东西!怀着孕连个摊子都看不住!我们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孙有财脸色一沉,上前揪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骗谁呢?是不是把钱藏起来了?我告诉你,今天要是拿不出钱,你就别想吃饭!”
“我没有藏钱!”福英疼得眼泪直流,腹中的坠痛又涌了上来,“我说的是真的,雨太大,什么都没了……”
孙婶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口:“我看你就是不想拿钱出来!还摔了一跤?我看你是故意偷懒!赶紧去做饭,要是饿到我儿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骂骂咧咧地进了屋,留下福英一个人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她扶着墙,慢慢走到灶台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