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揣着满心的雀跃,攥着那块海棠手帕,脚步轻快地走进了父亲的书房。沈父正坐在红木书桌后翻阅账目,戴着老花镜,神情严肃,周身的气场自带威严。
“爹。”沈小姐走到桌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羞涩,脸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
沈父抬眼看向她,放下手中的毛笔,语气温和了些:“何事这般高兴?”
“爹,我有件事想跟您说。”沈小姐咬了咬唇,鼓足勇气,将藏在身后的手帕递了过去,“昨日我丢了这块手帕,是一位卖报的姓孙的老板捡了,特地送了回来。”
沈父拿起手帕看了看,上面的海棠绣得精致,他一眼就认出是女儿常用的那块,便随口问道:“倒是个细心人,你想如何谢他?”
“不是谢他。”沈小姐连忙摇头,认真道,“爹,我觉得这位孙老板为人正直真诚,不像城里那些纨绔子弟那般轻浮。我……我想让他做咱们家的上门女婿。”
这话一出,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沈父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眉头微微蹙起,放下手帕,目光沉沉地看着女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沈小姐虽有些怯于父亲的眼神,却还是坚持道,“我读的话本里,好多才子佳人都是这般偶遇结缘的。孙老板虽出身普通,可他品性好,我相信他定会对我好的。”
“话本终究是话本,当不得真。”沈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郑重,“你自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不懂市井人情。他一个乡野出身的男人,年岁看着也不小了,你可知晓,他是否已经成了亲?”
沈小姐愣了一下,脸上的羞涩瞬间褪去大半,下意识地反驳:“不会吧?他看着不像有家室的人……”
“你凭什么觉得不像?”沈父打断她,语气加重了几分,“乡野之地,男子成婚都早,大多十七八岁就娶了妻,生了娃。他这般年纪,若是品行真如你说的那般好,怎会至今未婚?说不定早已家有妻小,只是你不知罢了。”
“这……”沈小姐被父亲问得哑口无言,心里那点美好的憧憬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凉了大半。
“爹不是要泼你冷水。”沈父见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语气放缓了些,“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你连他的底细都未曾摸清,就贸然提上门女婿之事,若是他真有家室,到时候丢脸的是咱们沈家,受委屈的是你自己。”
沈小姐低下头,指尖紧紧攥着衣角,心里乱糟糟的。父亲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她编织的美梦,可细细一想,又觉得父亲说得极有道理。她对那位孙老板,除了一面之缘和送还手帕的交集,其余的一无所知。
“那……那该怎么办?”沈小姐抬起头,眼里满是茫然,没了方才的笃定。
沈父看着女儿这副模样,终究是心疼,便说道:“此事你暂且搁一搁,别再胡思乱想。我让人去查查这个孙有财的底细,看看他是否真如你所说那般,再看看他有无家室。查清楚了,咱们再做打算。”
沈小姐咬了咬唇,只能点了点头:“好,听爹的。”
她转身走出书房,手里的手帕仿佛变得沉重起来。庭院里的海棠花依旧开得明艳,可她却没了方才的兴致,满心都是父亲的话,心里那点对孙有财的好感,渐渐被疑虑和不安取代。
而沈父看着女儿落寞的背影,又拿起那块海棠手帕,眼神变得深邃。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孙有财”三个字,随即唤来门外的管家:“去查查这个人,家住哪里,有无家室,平日里为人如何,一一查清楚,尽快报给我。”
“是,老爷。”管家躬身应下,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里再次恢复安静,沈父望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沈府书房的檀香袅袅,沈父正对着账目凝神思索,门外传来管家轻缓的脚步声。
“老爷,您吩咐查的事,有结果了。”管家躬身进门,手里捧着一张写满字迹的纸,神情恭敬。
沈父抬眸,放下毛笔:“说。”
“那孙有财,并非镇上正经商户,家住镇西的讨饭沟,家境贫寒,平日里靠打零工、做些散活糊口。”管家缓缓说道,目光落在纸上,一字一句报得清晰,“十八岁那年就成了亲,妻子是他家养了多年的童养媳,名叫福英。”
沈父指尖叩了叩桌面,神色未变,只淡淡道:“继续说。”
“两人自成婚以来,育有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名叫孙承儒;小的是女孩,名叫孙承男。”管家顿了顿,补充道,“据邻里说,孙有财平日里对妻子不甚体贴,时常在外闲逛,家里的活计多是他妻子福英一人操持。”
“果然如此。”沈父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海棠手帕,指尖用力攥了攥,眼神里满是冷意,“我就说,乡野男子哪有这般年纪未婚的,竟是早已家有妻小,还敢招惹我女儿!”
管家低着头,不敢接话。他虽未亲眼见过那位孙有财,却也能想见,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面对沈小姐的好感,竟半点不提自己的妻儿,心思何等不端。
“去,把小姐叫来。”沈父将手帕掷在桌上,语气沉了下来。
不多时,沈小姐便快步走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残存的期待,进门便问:“爹,是不是查到什么了?孙老板他……”
话未说完,她便见父亲脸色阴沉,桌上的手帕被扔在一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那点期待瞬间消散,涌上几分不安。
“你自己听听吧。”沈父指了指管家,语气冰冷。
管家便将查到的底细,又原原本本地对沈小姐说了一遍。从孙有财的家境,到他的妻子福英,再到两个年幼的孩子,字字句句,都像重锤砸在沈小姐心上。
“不……不可能!”沈小姐脸色瞬间惨白,连连摇头,声音带着颤抖,“他昨日见我时,半点没提有家室,怎么会……”
“怎么不会?”沈父厉声打断她,“你被那些话本迷了心窍,识人不清!他明知你是富家小姐,却隐瞒自己有妻有子的事实,无非是觊觎咱们沈家的家产,想借着你一步登天!若不是查得清楚,你岂不是要被他蒙在鼓里,落得个被人耻笑的下场!”
沈小姐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后的廊柱,浑身发软。
“我……我真是太傻了……”沈小姐捂住脸,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泪顺着指缝滑落。那些话本里的美好爱情,瞬间碎得支离破碎,只剩下被欺骗的难堪和后怕。
沈父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心里虽有气,却也不忍再多苛责,只是沉声道:“哭有什么用?经此一事,你该醒醒了!话本终究是虚构的,人心险恶,不是你想象中那般简单。往后,不准再提这个孙有财,更不准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沈小姐点点头,泪水却止不住地流。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懵懂心动,竟差点酿成大错。而那个住在讨饭沟的孙有财,连同他背后的妻小,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管家站在一旁,默默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父女二人。书房里,沈小姐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伴着窗外海棠花飘落的轻响。
几日后,孙有财揣着满心的期待,又换上了那件熨得平整的青布褂子,一早就守在了沈府门外。自那日沈小姐说要跟父亲提上门女婿的事,他就整日魂不守舍,夜里翻来覆去地想,往后成了沈家的上门女婿,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看福英那张木讷的脸,日子定是赛过神仙。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朱漆大门终于开了,开门的却不是上次那个老妈子,而是沈府的管家。孙有财连忙迎上去,脸上堆起讨好的笑:“管家大爷,劳烦您通报一声,就说孙有财求见沈小姐,有几句话想跟她说。”
管家看着他一脸急切的模样,眼神里掠过一丝鄙夷,却没露在脸上,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语气平淡无波:“孙先生,不必通报了。这块手帕,还给你。”
孙有财愣了一下,看着那块熟悉的海棠手帕,心里咯噔一下,疑惑道:“管家大爷,这……这是沈小姐的手帕啊,怎么还给我了?”
“孙先生怕是弄错了。”管家收回手,指尖捏着帕角,轻轻晃了晃,“我家小姐说了,她的手帕虽也绣着海棠,却从不用这种布料,这料子粗劣,并非她所喜之物。想来是那日孙先生捡错了,并非我家小姐的东西。”
“捡错了?”孙有财脑子一懵,急忙摆手,“不可能啊!那日沈小姐明明认了,还跟我说了好些话,怎么会是捡错了?”
他想起那日沈小姐羞涩的模样,那句“我会和家父说的”,明明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突然就变了卦?
管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冷了几分:“孙先生,小姐既说了是弄错了,那便是弄错了。这块手帕,你拿回去吧。另外,小姐吩咐了,往后不必再来了,免得白费功夫。”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孙有财头上,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待和狂喜。他僵在原地,手指微微颤抖,看着那块手帕,只觉得眼睛发花。
“不……不对!”他猛地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想往里闯,“我要见沈小姐,我要亲自问问她!那日她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是不是你们老爷不同意?我……我可以跟老爷说,我定会对小姐好的!”
“站住!”管家侧身拦住他,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沈府岂是你说进就能进的?孙先生,识相点,赶紧拿着手帕离开!若是再纠缠,休怪我叫人把你轰走!”
管家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门口的两个家丁也闻声看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孙有财看着那两个身材高大的家丁,心里顿时怯了,脚步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他看着管家手里的手帕,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那扇门后,曾承载着他所有的美梦,此刻却像一道鸿沟,将他死死挡在外面。
“怎么会……怎么会是弄错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失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难道沈小姐后悔了?还是她父亲不同意,故意找了这么个由头?
管家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懒得再多说,直接将手帕塞到他手里,沉声道:“东西拿好,快走!”
孙有财攥着手帕,指尖用力,将帕角揉得不成样子。他看着沈府的大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那些幻想中的富贵日子,那些摆脱福英的念头,此刻全都成了泡影,只剩下满心的狼狈和不甘。
他站在原地,僵了许久,直到管家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作势要叫人,才猛地回过神来,攥着手帕,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
青石板路上,他的脚步沉重无比,来时的轻快和期待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