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飘着辣子和葱花的香气,福英把最后一碗油泼面摆上桌,红油裹着面条,撒在上面的蒜末还冒着热气。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刚要喊人,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她急忙捂住嘴,转身冲到院角的菜畦边,弯腰干呕起来。
“呕——”没吐出什么东西,可那股恶心劲儿却没散,她扶着土墙,脸色白得像张纸。
屋里的孙婶听见动静,端着碗筷出来,看见福英这模样,眼睛突然亮了,快步走过去:“福英,你这是咋了?好端端的咋吐了?”
福英直起身,摇了摇头,声音还有点发虚:“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胃里难受。”
孙婶却没放过她,伸手就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打量着她的脸,嘴角慢慢勾起笑:“是不是这些天总没胃口?夜里也睡不安稳?”
福英愣了愣,想起这几天确实吃不下多少饭,夜里总醒,她点了点头:“是……但也没太当回事。”
“傻丫头!”孙婶突然拍了下大腿,声音都高了几分,“这是有了啊!你怀娃了!”
这话刚落,孙有财叼着烟从屋里出来,听见“怀娃”两个字,烟杆“啪嗒”掉在地上。他几步走过来,盯着福英的肚子,眼神里没什么欢喜,倒多了几分审视:“真怀了?别是装的吧?”
福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不自觉地护在肚子上,小声道:“我没装……就是刚才突然恶心。”
孙婶立刻瞪了孙有财一眼:“你懂啥!女人怀娃都这样!我当年怀你的时候,比她还厉害呢!”她又转向福英,语气软了些,却还是带着命令的意味,“往后别再去地里干活了,就在家做饭、喂猪,可别累着我孙家的根!”
孙有财捡起烟杆,在鞋底磕了磕,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对着福英道:“既然怀了,就赶紧吃饭,别饿着我儿子。”
福英看着桌上渐渐凉了的油泼面,又摸了摸还没显怀的肚子,胃里的恶心劲儿还没过去,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油泼面的热气渐渐散了,孙有财端着碗,却没怎么动筷子,眼睛一直瞟着福英的肚子,忽然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
“当时要不是她主动凑过来,我才不会跟她圆房。”他斜睨着福英,语气里满是不屑,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闲事,“夜里她偷偷摸进我屋,说怕黑,要跟我睡,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福英的脸“唰”地红了,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她记得明明是醉酒的孙有财一把拽过她,两人才稀里糊涂做了那事,可到了孙有财嘴里,倒成了她的错。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孙有财的话打断。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孙有财挺了挺腰,故意提高了声音,“我现在是村里学堂的教书先生,识文断字,跟那些只会种地的不一样。”他指了指福英的肚子,眼神里终于有了点期待,却不是对她,而是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你能给我生个儿子,我孙家在村里就能真正抬起头!往后谁见了我,不得喊一声‘孙先生’?”
孙婶在一旁连连点头,手里的筷子敲着碗边:“就是这个理!咱们村哪家不是靠儿子撑门面?有了儿子,就有了根,往后分地、盖房,都有个指望,别人也不敢欺负咱们孙家!”
“女人家这辈子不就是为了生儿子吗?”孙有财瞥了福英一眼,语气又冷了下来,“要是生个丫头,你也别指望我对你好。但要是生了儿子,我保你在孙家有口饱饭吃,往后我教书挣的钱,也能给我儿子攒着,让他将来接着读书,做个有出息的人。”
福英低着头,看着碗里剩下的面条,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摸了摸肚子,心里一阵发寒。
吃好饭后,孙有财和福英两人去镇上买布。
镇上的布店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棉布,福英攥着孙有财给的几块银元,刚要迈进店门,就听见有人喊“孙兄”。
孙有财回头,看见学堂的张先生提着纸包走过来,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了僵,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和福英拉开些距离。
“张先生也来镇上采买?”孙有财拱了拱手,语气热络,眼神却没敢往福英那边瞟。
张先生笑着点头,目光落在福英身上,疑惑地问:“这位是?”
福英的手攥得更紧了,指尖掐进掌心,她以为孙有财会说“这是内人”,可等了片刻,却听见孙有财轻咳一声,含糊道:“哦,这是家里的远房表妹,最近来帮忙照看几日,今日正好陪她来扯块布做衣裳。”
张先生了然地点点头,又和孙有财聊了几句学堂的事,才提着纸包离开。
等人走远了,福英才慢慢抬起头,声音有点发哑:“你怎么不说是……”
“说什么?”孙有财打断她,眉头皱得紧紧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说你是我媳妇?你看看你这一身粗布衣裳,手上全是老茧,跟个泥腿子似的,我要是说了,张先生该怎么看我?我可是教书先生,岂能让旁人知道我娶了个农妇?”
福英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她眼圈发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布衫,又看了看孙有财身上浆洗得平整的长衫,忽然觉得手里的银元变得滚烫。
“可我本来就是你媳妇啊……”她小声辩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闭嘴!”孙有财压低声音呵斥,眼神里满是嫌弃,“在外头别乱说话,丢我的人!赶紧进去扯布,扯完了早点回家,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
福英咬着唇,没再说话,默默地跟着孙有财走进布店。原来在孙有财眼里,她这个媳妇,连被承认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是个怕丢了他脸面的“远房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