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区农科所坐落在城市边缘,是一栋灰白色的三层苏式建筑,比县农技站显得更为庄重肃穆。林枫提着简单的行囊,在周一清晨略带寒意的秋风中,踏入了这个陌生的环境。
报到流程简单而高效。人事科的干事查验了调函,将他带到二楼一间拥挤的办公室。房间里摆放着四张办公桌,堆满了书籍、文件和各式各样的农具模型,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墨水和一种淡淡的金属机油味。
“李研究员交代过了,你就用靠窗那张空桌子。”干事指了指,“他是这个评估小组的负责人,现在在省里开会,过几天回来。你先熟悉一下环境,桌上有一些前期资料可以看看。”
干事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枫一人。他走到窗边那张略显陈旧的办公桌前,桌面被擦得很干净,但边角处还能看到斑驳的漆痕。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几棵老槐树的叶子已落了大半,更远处是城市的轮廓和灰蒙蒙的天空。
他将行囊放下,目光落在桌角那摞厚厚的资料上。最上面是一份《地区农业技术适应性评估小组工作章程(草案)》,下面则是各种作物分布图、土壤类型报告、历年气候数据汇编,以及一些农机具的技术鉴定档案。
他坐下来,开始翻阅这些材料。与县里侧重具体操作和应急处理不同,这里的资料更宏观,更侧重于数据的分析和模式的总结。他很快沉浸进去,用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要点,与自己之前的观察相互印证。
中午时分,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两个年纪与林枫相仿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高瘦,另一个则略显敦实,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
“你就是新来的林枫同志吧?”敦实的年轻人主动伸出手,“我叫赵卫国,他叫孙学文,我们都是小组的成员,主要负责数据分析和调研协调。”
林枫起身与他们握手:“你们好,我是林枫,刚从县农技站调来。”
孙学文推了推眼镜,打量了林枫一眼,语气平淡:“听说你在基层待过,对实际情况比较了解。我们正缺这样的人才。”
他的话语听起来是肯定,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林枫能感觉到,这个小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李研究员的赏识或许已经为他引来了潜在的关注,甚至嫉妒。
“我只是在县里做了一些基础工作,还有很多需要向两位学习。”林枫保持着谦逊。
赵卫国热情地介绍起小组目前的工作重点:主要是对地区内几种主要粮食作物和特色经济作物的现有种植技术、配套农具进行系统性评估,找出适应性方面存在的问题,并提出改进建议。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赵卫国叹了口气,“光是数据收集和核实就够头疼的,下面报上来的数据,水分不小。而且,有些老技术员观念转不过来,总觉得上面推广的东西就是好的,不愿意承认本地化调整的必要性。”
林枫点点头,这与他之前在县里的感受一致。僵化的思维和脱离实际的推广,是阻碍技术真正落地的最大障碍。
下午,林枫继续研读资料,并开始尝试将县里的一些情况与地区的数据进行对比分析。他发现在灌溉效率方面,几个丘陵县的数据普遍偏低,而平原地区则相对较好。这背后不仅仅是地形问题,可能还涉及到输水渠道的设计、提水设备的选型等一系列技术和管理因素。
他决定将这个方向作为自己初步研究的切入点。这既符合评估小组的职责,也与他过去的经验相关,更重要的是,不涉及过于敏感的技术路线争论。
晚上,他被安排在农科所的集体宿舍。条件比县里稍好,是两人一间,同屋的是所里另一位研究土壤的老技术员,话不多,早早便睡下了。
林枫坐在书桌前,铺开信纸,给苏念卿写信。昏黄的台灯下,他的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念卿,我已抵达地区农科所报到。这里的环境与县城不同,更开阔,也更复杂。新的工作刚刚开始,主要是对现有农业技术的适应性进行评估,任务不轻……”
他没有描绘城市的繁华,也没有提及可能存在的暗流,只是平静地述说着工作的内容,如同以往一样。他告诉她,自己正在研究灌溉效率的问题,这让他想起了城关镇附近那些依靠山泉和简陋水渠灌溉的梯田。
“……技术的价值,在于它能否真正融入脚下的土地,能否减轻人们的劳苦,带来实实在在的收获。无论身处何地,这一点始终未变。”
在信的末尾,他画了一幅简笔画:一条曲折的渠道,将水源引向一片干涸的田地,渠道旁,一棵小树正顽强地抽出新芽。
他将信仔细封好,准备第二天寄出。望着窗外城市稀疏的灯火,他的心中既有对新挑战的谨慎,也有对远方亲人的深切思念。他知道,在这个新的舞台上,他必须更加步步为营,但同时,他内心那股推动技术真正服务于民的信念,也愈发坚定。序幕已经拉开,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