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洗刷着连日来的闷热与压抑。雨水在屋檐下汇成水帘,在地上溅起白色的水花。这场突如其来的夏雨,仿佛要将所有的尘埃、不甘与愤懑都冲刷干净。
小屋内,油灯的光芒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温暖。林枫坐在桌旁,面前摊开着苏念卿记录的那本“特殊”笔记。上面没有复杂的公式和图纸,只有一行行朴素的记录:某年某月,某合作社使用某改良工具,节省工时多少,社员评价如何……还有青石峪周支书事件的前后经过,钱干事每一次“巡查”的细节。
苏念卿坐在他对面,就着灯光缝补衣物,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安静而坚定。雨声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也让他们得以在这方寸之地,冷静地审视过去,思考未来。
林枫一页页翻看着,目光在那些朴实无华的文字上流连。他看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数据和事件,而是无数张鲜活的面孔,是汗水与笑容,是信任与期盼,也是不公与压迫。这本笔记,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这一年多来走过的路,有阳光,也有阴影。
“念卿,”林枫合上笔记,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我想把这份笔记,还有我们之前整理的那些核心原理图、基础设计思路,用一种更安全、更隐蔽的方式,保存下来,并且……传递出去。”
苏念卿停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机器可以被拆掉,但脑子里的东西,他们拿不走。”林枫的眼神锐利起来,“我们不能只满足于守护现有的‘种子’,还要想办法让这些‘种子’在更安全的地方也能生根发芽。我们需要一套……‘备份’系统。”
一个大胆而缜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的坚守,开始思考主动的、更具韧性的知识保存与传递策略。
暴雨持续了半夜才渐渐停歇。第二天清晨,空气清新,被雨水洗刷过的世界焕然一新,只是田地里积了不少水,给夏收收尾工作增添了些许麻烦。
就在人们忙于排水和晾晒粮食的时候,一个令人稍感意外的消息传来——青石峪的周支书,在被隔离审查了近一个月后,终于被放回来了。官方给出的结论是“认识错误态度较好,未造成重大实际损失,予以批评教育,免予进一步处分”。
明眼人都知道,这所谓的“结论”不过是找个台阶下。周支书被停职本身,目的已经达到——杀鸡儆猴,震慑所有与林枫有关联的人。如今“猴”已吓住,“鸡”自然可以放了。
周支书回来的当天下午,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陌生老农,背着一筐山货,出现在了林枫和小院不远处的集市上。他看似随意地逛着,却在经过小院门口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枚用油纸包裹、卷得紧紧的小纸卷,从他手中滑落,准确地掉在了门边的柴垛缝隙里。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傍晚,苏念卿出门抱柴火时,才发现了那个隐蔽的纸卷。她心中一动,迅速将其拾起藏入袖中。
回到屋里,两人在灯下小心地展开油纸。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用木炭画的、极其简易的示意图:一条曲折的线代表山路,一个圆圈代表青石峪,旁边画着一棵被风吹弯但仍顽强扎根的树,树下有几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在仰望天空。
没有只言片语,但林枫和苏念卿都看懂了。这是周支书在用他特有的方式,告诉他们:青石峪的根还在,人心未散,他们在等待,也在仰望(期盼)着。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林枫全身。周支书的遭遇非但没有让他屈服,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抗争之心。这份来自远山的、无声的支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他没事就好。”苏念卿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这幅炭画收好,“这画……比信还重。”
林枫点点头,目光深沉:“这说明,我们的‘备份’计划,必须加快。不仅要保存知识,还要建立一条更稳妥的、能与外界联系的渠道。”
暴雨过后,天空放晴,但斗争却进入了更复杂、更隐蔽的阶段。表面的风浪似乎暂时平息,但水面下的暗流却更加汹涌。林枫知道,对方在用权力和规则构筑高墙,而他,必须用智慧和信念,挖掘地道,保存火种,连接同道。
周支书的归来和他传递的讯息,如同暗夜中的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清晰地昭示着:压迫之下,反抗的力量并未消失,只是在以更隐蔽的方式积聚和蔓延。真正的较量,从明处转入了暗处,从器物之争,转向了人心与意志的争夺。这条路将更加艰难,也更加考验智慧与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