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鱼的鳞片擦过暗河最后一块冰凌时,苏锦晨感觉睫毛上结了层薄霜。
眼前的黑暗突然被幽蓝的光撕开,长白山天池底的冰窟像被打翻的琉璃盏。
定海神针的光柱从冰缝里透出来,在水面上投下摇晃的金线,像谁把银河的丝线剪碎了撒进来。
“到了。”玄鳞的声音带着冰碴子,他拍了拍龙鱼的背,银蓝色的鳞片上凝着细碎的冰花。
“定海神针就在那片冰珊瑚后面,白芷姑娘常年坐在针座上,你看那团白影就是她。”
他突然往苏锦晨手里塞了块暖玉,玉质温润得像刚焐热的糯米粑。
“拿着,这是我三百年前在火山口捡的,能挡挡寒气,别像上次似的,刚下到天池就冻得说不出话。”
苏锦晨的手指刚触到暖玉,就听见冰窟深处传来轻幽幽的说话声,像冰凌在唱歌。
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白芷穿着素白的棉袄,裙摆上沾着冰屑。
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定海神针的基座上,指尖在针身上轻轻划着。
留下一串串转瞬即逝的白汽:“定海神针啊定海神针,你说锦晨哥哥他们从西湖回来了吗?”
她的声音里裹着水汽,每个字都像浸了雪水。
“我娘绣娘的樟木箱里,还放着给我做的嫁衣呢,蓝染布上的白芷花,她绣了整整三个月,针脚密得能数清……”
令狐岚岚突然攥紧了竹篓的带子,指节泛白得像冰棱:“白芷姐在跟神针说话呢。”
她往苏锦晨身边靠了靠,紫苏叶的清香混着寒气漫过来。
“老药农说,水脉师守着神针久了,会把神针当朋友,就像我天天对着药圃的紫苏说话一样。”
夏紫薇的银线不知何时缠上了苏锦晨的手腕,线尾的铃铛在水里轻轻晃着。
发出细弱的响:“别出声,听她说。”她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指尖在他手背上捏了捏。
苏锦晨感觉喉咙被什么堵住了,暖玉的温度顺着掌心往上爬,却暖不透心里那块冰。
他看见白芷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后,露出双绣着水纹的鞋垫,针脚密得能看清每根丝线的走向——
正是去年冬天她偷偷塞给他的那双。“锦晨哥哥的布鞋磨脚。”
她用指尖轻轻抚过鞋垫上的定海神针图案,冰雾从唇间涌出来。
“我多绣了三层棉,等他来接我时,踩着这个走山路,就不会磨出泡了。”
“傻姑娘。”玄鳞突然抹了把脸,龙纹衬衫上的金线在蓝光里闪得刺眼。
“你以为苏锦晨那小子是瓷娃娃?他上次给猎户扎针,被山猪追着跑了三里地,脚底板磨出血泡都不吭声。”
他突然推了苏锦晨一把,痞气的笑里带着点湿意,“还不快过去?难不成要让人家姑娘对着神针说一整夜?”
苏锦晨的布鞋踩在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他刚走到白芷身后三步远,就见她突然回过头,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子。
睫毛上的冰花簌簌往下掉:“锦晨哥哥?”她的声音发颤,像风中的冰棱,“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娘让你来的?”
苏锦晨突然说不出话,手里的《乾坤秘符》烫得像团火。
他看见白芷的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腕上的银镯子沾着冰碴,却依然亮得晃眼——那是秀娘给她的及笄礼。
“我来接你回家。”他终于挤出句话,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白娘子的《乾坤秘符》找到了,能解定魂咒。”
白芷的眼睛突然红了,像两朵染了血的雪莲。
她猛地低下头,指尖绞着棉袄的盘扣,铜扣上的冰屑掉进水里。
发出细碎的响:“真的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敢信的颤,“可是……可是定海神针离了我会晃,上次我稍微动了下,长白山的温泉就喷了三丈高,把采药人的背篓都烧糊了。”
“有我们呢。”夏紫嫣突然从龙鱼背上跳下来,鲨鱼骨短刀在冰面上划出火星。
“玄鳞这老龙能稳住神针,我带的铜钱能镇住地脉,实在不行,让锦晨给神针扎几针,保管比他给人扎针还听话。”
她往白芷手里塞了颗刺梨干,果皮上的冰碴沾在她手背上,“你尝尝,草海新摘的,酸得能让你打激灵,比天池的冰还提神。”
白芷咬了口刺梨干,突然“噗嗤”笑出声,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
落在冰面上砸出小小的坑:“真酸。”她的指尖在刺梨干上掐出个小印。
苏锦晨突然想起那个装刺梨膏的陶罐,现在还摆在药圃的石桌上,罐口的蜜渍结了层晶亮的壳。
他往前凑了凑,暖玉的温度透过衣袖渗到白芷手背上,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却没躲开:“你娘说,你守着神针,关节会疼。”
他从药箱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用艾草和当归做的药包,“我把它焐热了给你敷,比你偷偷用温泉水泡管用。”
“你怎么知道?”白芷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我每次疼得厉害,就偷偷挪到温泉口,把膝盖凑过去烤,神针发现了会晃悠,像在骂我似的。”
她突然摸了摸定海神针,针身的冰纹在光里流动,“它跟我闹脾气呢,就像锦晨哥哥给我扎针,我躲着跑,你手里的银针也会晃。”
玄鳞突然用龙爪拍了拍神针,针身发出嗡嗡的响,冰窟里的蓝光突然亮了三分:“听见没?它说同意了。”
他往神针底座塞了片龙鳞,鳞甲瞬间与冰面融在一起,“我这龙鳞能当锚,你就是跳段草海的摆手舞,神针都不会晃一下。”
夏紫薇的银线突然缠上神针,在蓝光里泛着银光:“我把银线绕三圈,再打个同心结,跟锦晨给人扎针的留针手法一样,能稳住气脉。”
她的指尖在结上轻轻一拽,银线突然收紧,神针周围的冰雾都定住了,“你看,比绣绷上的金银花好摆弄多了。”
令狐岚岚往冰窟的石缝里塞了把紫苏籽,绿色的种子落在冰上。
竟冒出细小的绿芽:“这是草海的土培育的,能在冰里发芽。”
她抬头看向白芷,眼里的光比神针还亮,“就像你心里的念想,再冷的地方都冻不住。”
苏锦晨突然握住白芷的手,她的指尖凉得像冰,却在他掌心慢慢暖过来。
他看见她棉袄里露出的衣角,绣着朵小小的白芷花,针脚歪歪扭扭的——是他教她绣的第一朵花。“回家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却异常坚定,“草海的药圃里,你的雪莲开花了。”
白芷的眼泪突然掉得更凶,却笑着点头,像朵被雪滋润的花。
她站起身时,定海神针轻轻晃了晃,却没再乱晃,玄鳞塞进去的龙鳞在底座上亮得像颗小太阳。
苏锦晨突然发现,原来再冷的冰窟,再深的黑暗,只要心里装着念想,就总有春暖花开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