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山谷中央那片如同噩梦具象化般的扭曲怪树林,空气中那股原本只是隐约可闻的、混合着陈腐药味与湿润泥土的气息。
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不断搅动、浓缩,变得愈发浓烈而极具压迫感。
它不再是单纯的气味,更像是一种粘稠的、具有实质的流体,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比平常更多的力气。
带着一种微妙的、仿佛在水中挣扎般的阻滞感。
吸入肺腑的,似乎不再是维持生命的空气,而是流淌了数百年、混杂着草木腐朽与未知药物残留的、粘稠而冰冷的时光浆液本身,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与阴郁。
脚下的深黑色土壤,质地也变得愈发诡异,不再是外围的相对坚实,而是呈现出一种近乎于沼泽边缘的绵软与弹性。
踩上去,厚实的靴底会清晰地向下凹陷半寸有余,发出一种独特的、“噗呲”作响的、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湿润内脏上的不悦耳细微声响。
当抬起脚时,甚至能明确地感觉到土壤那不甚情愿的、带着细微吸附力的挽留。
仿佛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正以其沉默而执拗的方式,抗拒着一切外来生灵的踏入,试图将他们拖入与自己一同沉沦的深渊。
那片被令狐岚岚灵觉锁定的怪树林,在众人愈发靠近、以及山谷中似乎自主汇聚而来的愈发浓重的乳白色雾气里,终于彻底显露出它那令人心悸的真实面貌。
那并非由单一树种构成的普通林子,而是一片由多种形态都极端扭曲、枝干虬结盘错、仿佛在漫长岁月中承受了无尽痛苦与某种无形巨力疯狂挤压的怪异树木。
以一种近乎挣扎的姿态混杂生长而成的、充满绝望感的植物群落。它们的树干,无一例外地呈现出一种超越了自然规律的、近乎于病态的扭曲姿态,有的如同被巨力拧成的麻花。
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螺旋纹路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有的则像是一条条被远古巨人强行掰弯、却又在痛苦中顽强存续并继续生长的巨大老藤。
关节处膨大怪异;更有甚者,数棵相邻树木的枝干在半空中便已彼此死死纠缠、甚至部分融合,形成了如同无数巨人扭曲手臂相互角力、最终凝固而成的诡异阴森拱廊。
投下大片令人不安的、斑驳破碎的阴影。树皮的颜色是一种极不健康的、深沉得近乎于墨黑的暗绿色,上面布满了粗糙不堪、如同某种病态鳞片般层层皲裂的纹路。
以及大片大片颜色更加深暗、几乎与树皮融为一体的、湿漉漉滑腻腻的厚重苔藓,那些苔藓在林中朦胧而晦暗的光线下,顽强地泛着一种油腻而令人不适的、仿佛某种冷血动物表皮的光泽。
树林的地面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低矮的灌木丛或者其他草本植物,仿佛它们都无法在此地生存。
只有一层厚得惊人的、颜色已经发酵般彻底变黑、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腐烂分解的落叶层,像一床巨大的、湿透了的黑色棉被。
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大地,散发出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带着甜腻腥气的腐败味道。
这股味道与空气中原本就存在的、若有若无的陈旧药味相互交织、融合,最终形成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渗透进骨髓的芬芳。
既带着某种引人堕落沉沦的诡异诱惑力,又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令人头脑微微发晕、心底潜藏不安的危险信号。
“我的娘诶……” 玄鳞忍不住缩了缩他那线条粗犷的脖子,极力压低了他那惯常如洪钟般的嗓音,用一种混合着纯粹视觉冲击带来的惊叹与生理性不适引发的嫌恶语气。
小声地嘀咕道,“这些树……它们是集体商量好了要挑战长得最难看的纪录,还是打从树苗起就被山里的熊瞎子当成练习拧毛巾的对象,给来回蹂躏了八百遍?
这长得也太……太放飞自我、太不顾别人死活了吧?就这么盯着它们看,我觉着我这身引以为傲、坚硬无比的龙骨头架子,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跟着它们一起隐隐作痛、吱嘎作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真的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自己宽厚的肩膀和强壮的脖颈,仿佛真的通过某种诡异的痛感,体验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扭曲与痛苦。
“嘘——!把你那破锣嗓子给我夹紧了!” 令狐岚岚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就猛地回过头来,将一根纤细如玉、指尖却微微绷紧的手指迅速竖在了自己柔嫩的唇边。
她那灵动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责备和远比责备更多的、如同实质般的警惕。
“你这大呼小叫的毛病是刻在龙魂里改不掉了吗?是生怕这片林子里沉睡的、或者压根没睡的东西,发现不了我们这几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吗?”
她顿了顿,感受着周围几乎凝滞的空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而且……我总觉得这林子……静得太过分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毛。更重要的是,越靠近这里,我灵觉深处感受到的那种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更加深沉晦涩的能量波动。
就越发明显……虽然它依旧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但那种……冰冷的、仿佛能无声无息吸走周围一切生机与活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让我从灵魂深处感到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她说着,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轻轻环抱住自己的手臂,用力搓了搓,尽管山谷内的温度并不算低。
甚至因为潮湿而显得有些闷热,但一股源自灵魂本能战栗的寒意,却让她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苏锦晨适时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明确的手势,示意身后的众人都暂时停止前进。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复杂的扫描仪器,冷静而锐利地缓缓扫视着前方那片被死寂笼罩、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不祥气息的扭曲树林,那神情。
像极了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将军,正在一片看似平静、实则可能每一步都布满致命陷阱的古老战场上,进行着最高度的风险评估。
“岚岚的灵觉感知,从来都不会出错,尤其是在这种涉及能量层面的领域。”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这片树林所有树木的生长形态,呈现出如此高度一致且极端的扭曲,这本身就极不寻常,绝非简单的自然演化所能解释。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它们长期受到来自地底深处那种异常能量波动的持续影响和侵蚀所致。
要知道,植物对于环境的感知,尤其是对于能量场的微妙变化,远比我们这些依靠五感的生灵要敏锐和直接得多,它们的形态,往往就是环境真实状况最忠实的记录者和反映者。”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蹲下身,目光在地面上逡巡,最终从厚厚的腐叶层边缘,拾起一小块从附近怪树上自然脱落、颜色深暗近乎漆黑、边缘粗糙的树皮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