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到“方卿得中状元,乔装成道士再访姑母”时,夏紫嫣突然拍了下手。
差点把桌子上的茶杯震倒:“好!就该这样!让她看不起人!”她往嘴里塞了颗松子糖,糖衣在舌尖化开,甜得她眯起眼睛。
“要是婉儿在,肯定会给方卿加油,说‘揍她!用定海神针敲她的脑袋!’”
夏紫薇笑着拽了拽她的辫子:“别瞎说,婉儿才不会这么粗鲁。”
话虽这么说,眼底却藏着笑意。
她往苏锦晨手里塞了颗松子糖,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掌心,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缩回去,耳根悄悄泛起红晕,像被夕阳染过的云霞。
苏锦晨把糖放进嘴里,松子的香脆混着冰糖的甜,像把刚才台上的弦音都含在了舌尖。
他望着窗外的乌篷船,那穿蓝布衫的姑娘已经绣好了并蒂莲,正把帕子往竹竿上晾,风一吹,帕子像只展翅的蝴蝶,在水面上晃出细碎的影。
突然觉得,这平江路的时光像被拉长了,慢得能数清茶叶在水里舒展的纹路,慢得能听见糖在嘴里融化的轻响。
“接下来唱段《白蛇传·断桥》。”陆先生换了个调子,三弦的声音突然变得缠绵,像西湖的水在轻轻晃。
女子收起檀香扇,指尖在琵琶上一划,立刻流出段柔得能化在水里的调子。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她唱到白素贞诉冤时,声音里带着点哭腔,像真的有眼泪落在弦上,引得台下有人轻轻抽气。
秀娘的眼圈红了,她从包里掏出给婉儿准备的苏绣帕子,帕子上绣着朵小小的蓝莲花,是她昨晚在枕月楼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这调子,跟当年师父唱的一样。”她的声音有点哑,“师父说,白娘子不是妖,是太痴了,痴得连雷峰塔都压不住她的念想。”
林老头磕了磕烟杆,烟丝落在地上,被风吹着滚到桌脚:“痴点好,不痴哪来那么多故事。”
他望着台上,“你看这弦音,痴得都钻进木头里了,三百年后再弹,照样能让人掉眼泪。”
他突然笑了,“想当年我跟你师父在这儿听书,她也像紫嫣这样,为白娘子哭红了眼睛,说要去雷峰塔给她送桂花糕。”
正说着,那穿水红旗袍的女子突然朝他们这边抛了个眼波,扇子轻轻往苏锦晨怀里一指,嘴唇动了动,像在说“龙气”。
玄鳞立刻警觉起来,尾巴尖绷得像根弦,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像在警告。
苏锦晨赶紧把小龙往怀里按了按,心里纳闷——这女子难道能看出玄鳞的真身?
一曲唱罢,台下掌声雷动。女子起身谢幕,水红旗袍在灯光下像团流动的晚霞,她走到台边时,突然朝苏锦晨的方向丢过来样东西,像片飘落的红叶。
夏紫嫣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发现是片绣着龙纹的苏绣,针脚细密得能数清鳞片的纹路,龙嘴里还衔着颗小小的珍珠,在灯光下闪着光。
“这是……”夏紫嫣刚要开口,就见那女子对着她眨了眨眼,转身走进了后台,水红旗袍的下摆扫过台板,像朵花在谢幕。
陆先生也收拾起三弦,临走前往他们桌上看了眼,目光在苏锦晨怀里停了停,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
服务员过来添茶,看见桌上的苏绣,眼睛亮了:“这位帅哥好福气,这是陆夫人的‘灵绣’,据说能辟邪呢。”
他压低声音,“陆夫人是苏绣传人,她的针能引灵气,去年有个小孩半夜总哭,带了她绣的平安符,当晚就睡安稳了。”
苏锦晨小心地拿起绣片,珍珠在指尖凉丝丝的,像块凝了月光的玉。
他突然觉得这龙纹有点眼熟,像玄鳞缩小后的样子,连尾巴尖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玄鳞从他怀里探出头,用鼻子嗅了嗅绣片,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呼噜声,像遇见了老朋友。
“咱们去后台谢谢她吧!”夏紫嫣抓起绣片就往后台跑,被夏紫薇一把拉住:“别捣乱,人家说不定在忙。”
她望着后台的门,那里挂着块蓝印花布帘子,上面绣着朵小小的荷花,“再说,她送咱们绣片,肯定有她的道理,说不定……是知道咱们需要。”
秀娘把绣片叠好,放进装着露水的瓷瓶旁边:“这珍珠能安神,正好给婉儿泡水喝。”
她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时候不早了,得找家酒店住下,明天还要去留园,听说那里的冠云峰能映出人的前世呢。”
出了评弹馆,平江路的灯笼已经亮了,像串落在人间的星子。
沿街的店铺里飘出各种香气,有酱鸭的醇厚,有藏书羊肉的暖,还有糖炒栗子的焦香,混在一起像团暖暖的云,把晚风都染甜了。
夏紫嫣被家绣坊的幌子吸引住了,那幌子上绣着只凤凰,金线在灯光下闪着光,像要从布上飞出来。
“快看!里面有好多苏绣帕子,比刚才船上姑娘绣的还好看!”
她拉着夏紫薇往里跑,莲丝在她身后飘得像水草,“我要给婉儿挑块最漂亮的,上面绣满荷花和蝴蝶!”
绣坊的老板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竹椅上绣花,银针在布上翻飞,像只忙碌的蜜蜂。
看见她们进来,眼睛笑成了月牙:“小美女眼光好,这些都是新绣的‘莲生贵子’,最适合送……”
她的话突然顿住,目光落在苏锦晨怀里,“这位帅哥怀里的灵物,是龙吧?”
众人都吓了一跳,夏紫薇赶紧挡在苏锦晨身前:“阿婆看错了,就是只普通的宠物。”
老太太却笑了,指了指自己绣的帕子:“我绣了六十年的龙,龙气是什么味,一闻就知道。”
她往苏锦晨手里塞了块帕子,“这是‘回龙纹’,给你怀里的小家伙挡挡煞气,它跟你缘分深,可得好好护着。”
帕子上的龙纹果然与众不同,龙身盘绕着,嘴里衔着自己的尾巴,像个圆满的圈。
苏锦晨摸了摸帕子,质地软得像云,针脚密得看不见线痕,突然想起评弹馆里的陆夫人,这绣功倒有几分相似。
从绣坊出来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像块浸在水里的玉。
夏紫嫣手里捧着给婉儿挑的帕子,上面绣着片荷塘,荷花层层叠叠,蝴蝶停在花瓣上,连翅膀上的斑点都看得清清楚楚。
“婉儿肯定喜欢。”她高兴得蹦蹦跳跳,“等她能出来了,就让她用这帕子包桂花糕,肯定香得招蜜蜂。”
苏锦晨望着月亮,突然觉得这平江路的弦音、苏绣、糖粥,都像被月光泡过似的,带着股温柔的甜。
他摸了摸怀里的绣片和莲子,青铜鼎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暖的像谁在轻轻陪着。
玄鳞在他肩头打了个哈欠,尾巴尖扫过他的脸颊,凉丝丝的,却让人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