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晨想起令狐岚岚离去时的背影，淡青色的衣袂在玉兰花海里飘着，像片羽毛，又像抹云影。
“我总觉得她藏着点事，”他摸着下巴，指腹蹭过胡茬，有点扎手。
“那天在木屋，她看那褂子的眼神不对劲，亮晶晶的，像有话想说，最后又咽回去了，说不定跟玄鳞或者采药女的前世有关。”
“山里的精怪都这样，”夏紫嫣笑了，方向盘在手里转得轻巧。
“心里装着千年的事，跟个百宝箱似的，哪能跟咱们似的啥都往外说，恨不得把家底都抖搂出来。
等她来了，你自己问她呗，就用酸汤鱼诱惑她，说不说就不给她加木姜子，保管她啥都招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三姨的店是不是该重新装修了？
上次回去看，墙皮都掉了，墙角还有霉斑，下雨天准漏水，老主顾看着也不舒坦。”
“早说了让她装，她非说老主顾就认那破墙，说墙缝里都渗着酸汤的香味，一装修就没那股子老味道了。”
苏锦晨无奈地摇头，嘴角却带着笑，“等回去我硬给她拉几车瓷砖，米白色的，亮堂，再请个师傅，一天就搞定，不由她不同意。”
他想象着三姨叉着腰骂人的样子，头发卷成个鸡窝头，手里还挥着锅铲，突然觉得很亲切。
“她做的酸汤鱼，木姜子放得比谁都多，香得能勾魂，令狐肯定爱吃，说不定还会跟三姨讨教秘方，俩人凑一块儿研究怎么发酵酸汤更开胃。”
天快亮时，车子进了服务区，几人下车活动活动筋骨，腿都坐麻了。
凌晨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像贴了片薄荷，很舒服紫薇跑到小卖部买了几袋豆浆。
林老头师父在旁边蹲着抽他的汗烟，吧唧吧唧的，烟雾缭绕。
白芷站在花坛边，望着天边的鱼肚白发呆，晨露打湿了她的帆布鞋，鞋尖有点潮。
苏锦晨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几颗星星还挂在天上，亮得像碎钻，其中一颗特别亮，正慢慢往下沉，像要躲进云里睡觉。
“在想啥？”他递给她个茶叶蛋，蛋壳温温的，“是不是想家了？想三姨做的糯米饭了？”
“有点，”白芷剥开蛋壳，蛋白上印着好看的花纹，像天然的水墨画，内裤。
“想三姨做的糯米饭，用甑子蒸的，米粒一粒一粒的，不粘牙，放了折耳根和酸萝卜，还有点糊辣椒面，早上热一热，香得很，能吃两大碗。”
她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了小月牙，眼角的泪痣像颗小小的朱砂。
“也想草海的鸟，去年这个时候，它们该往南飞了，一群一群的，黑压压的，翅膀拍得水面哗哗响，不知道今年来得早不早，是不是还住在芦苇荡里。”
“回去就能看见了，”苏锦晨帮她把围巾系好，羊绒的料子软软的，盖住了她的半张脸。
只露出眼睛，“说不定咱们到家那天，它们正好落在院子里的梨树上，歪着头看咱们，像在说‘你们可算回来了’。”
重新上路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金色的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落在身上像盖了层薄被。
苏锦晨接过方向盘，车子平稳地驶上高速。
轮胎碾过路面发出均匀的“沙沙”声，后视镜里，服务区的灯光越来越小，像颗渐渐熄灭的星，最后融进了晨光里。
“锦晨哥，”紫薇从后座探过头，手里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她和她妈的视频界面，背景里能看见她家别墅的大厨房。
“我刚跟我妈视频了，她说给咱们留了腊肉，挂在房梁上熏着呢，油亮油亮的。
还灌了香肠，广味的和川味的都有，就等咱们回去蒸着吃，切片摆在盘子里，红的红，白的白，好看得很。”
“让她别弄太多，”苏锦晨笑着说，方向盘打了个小弯，避开路上的小石子。
“赵哥夏天来，正好让他尝尝贵州的腊肉，用柏树枝熏的，带着点木香，比沈阳的红肠好吃，配着糯米饭，能吃三碗。”
白芷也凑过来，手机屏幕上是她画的玉兰花，花瓣上还沾着点金粉，是她用金箔纸剪碎了粘上去的，闪闪烁烁的。
“我给赵哥画了张画，等他来的时候送他，画的长白山的玉兰花，还有大黄狗。
大黄狗嘴里叼着根骨头，尾巴翘得老高，背景是你们在暗河抓鱼的样子，就是画得不太像，锦晨哥的胳膊画得太粗了，像个大力士。”
“他肯定喜欢，”夏紫嫣帮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轻轻碰了下她的耳垂。
“说不定会裱起来挂在客厅，跟他的人参摆在一起，来客了就指着画说‘这是我过命的兄弟，在长白山里帮过玄鳞呢’，吹得天花乱坠。”
这次苏锦晨来开，车子一路向南，雪彻底消失了，路边的树渐渐染上绿意，先是浅绿，再是深绿，枝桠上还挂着露珠，闪着光。
田里开始出现成片的油菜花，黄得像铺了层金子，风一吹，花海就起了波浪，偶尔能看见戴草帽的农人在田里除草，身影小小的，像镶在画里。
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带着点湿润的泥土香，混着花草的甜气，和北方的干燥截然不同，吸进肺里都觉得润润的。
— — —
下午三点左右。
“快到湖南了，”夏紫嫣看着导航，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怀化”字样。
“过了怀化，就该进贵州地界了，到时候就能看见山了，不是北方这样平乎乎的山，是咱们那儿尖尖的，一层叠一层的山。”
她打开车窗，一股潮湿的风涌了进来，带着点柑橘的甜香，拂在脸上像薄纱。
“闻着没？这是南方的味道，带着水汽的，跟咱们毕节的风一个样。”
苏锦晨深吸一口气，心里突然有点激动，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出来快一个月，走过雪山，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趟过暗河，水凉得刺骨；见过三百年的等待，玄鳞化作星光时的温柔。
如今终于要回家了，回那个有酸汤鱼香、有折耳根味、有草海候鸟的地方。
家的味道，是三姨酸汤锅里翻滚的红，是草海的风里带着的咸，是屋檐下燕子窝的暖，是一推开家门就有人喊“吃饭了”的热乎。
“前面服务区到了。”他放慢车速，打了右转向灯，车子缓缓驶向服务区入口。
“我跟师父去一下卫生间放水，你们要不要去？顺便活动活动，买瓶冰红茶，这会儿喝着肯定舒坦。”
紫薇立刻举手：“我去我去！我要去买泡椒凤爪，路上啃着玩，刚才看见服务区牌子上写着‘湖南特产’呢！”
白芷也轻轻点头：“我也去洗把脸，有点困。”
车子稳稳停在服务区的停车位上，苏锦晨拉上手刹，回头看了眼窗外，晨光正好，前路漫漫，却满是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