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世雄和仁杰经历千难万险,才从敦煌的沙漠里跑了出来,正准备回金陵,哪知在驿站就遇到了专在这里接应他们的烟霞和老圈儿。
“公子来了长安了。”老圈儿道。
“他大约还是不放心武媚娘吧……”烟霞若有所思地说道,“不顾身上的伤痛未愈,捱着也要到长安来。”
“那么,青萍没有一起来吗?”仁杰问道。
“青萍小姐怎么可能不跟来呢?”老圈儿说道,“她总担心公子会被娇蕊害了性命去,公子到哪里,她都跟着那。”
“娇蕊害子龙的性命?”世雄不解。
“咳,”烟霞道,“倒也没用那么夸张,顶多是累了子龙的那个分身,累得快死掉了,你也知道,娇蕊是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孩子,晚上找子龙的次数确实频繁了点,所以青萍她……”
听闻烟霞此言,世雄问道:“那你倒说说,累子龙的分身,对他本人不会有影响吗?”
烟霞道:“所谓分身,有很多种,有的是幻术,就是个影子,那自然是不打紧的。道家有两种分身,一种是阴神?分身,就是虚拟意识体,可自由活动但非实体,如高人打坐时阴神出窍?;另一种是实体分身,通过金丹炼化,或者辅以道具,可以将魂魄注入另一个躯体之中,旁人不辨真假。”
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烟霞闭了闭眼睛,无奈地回答道:“还是会有影响的……”
世雄立刻道:“马上回家!我要找娇蕊姑娘好好谈谈!”
老圈儿道:“詹都尉,咱们现在临时住在客栈里,不过,烟霞姑娘,能不能给娇蕊开一副什么药,让她的……嗯……需求没那么多?”
仁杰道:“你们都不觉得问题在詹大哥这里吗?他还留着那个狐狸精在身边干嘛呀?早早撵走不什么事都没有了?”
仁杰都动了要赶娇蕊走的念头,可正主儿却一点儿没有危机感,此刻正在客栈里跟子龙缠绵着呢。
要说长安毕竟是京城,大都市,大冬天的,居然还有葡萄卖,虽然价钱高得离谱,谁叫无忧公子有钱呢。娇蕊说要吃,子龙立刻着人去买了回来。
青萍翻着白眼道:“这可是一步登天,水涨船高,不是去年当街乞讨要饭的时候了。连冬天的葡萄都敢买着吃了,是哪家的大奶奶的款儿啊?”
娇蕊素来顶不过青萍的利嘴,气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葡萄扔在一边也不吃了,拉着子龙的衣袖,悲切切道:“妾自知身份低微,不堪与公子匹配的,跟着公子这么久的时间,连个名分也没有,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也难怪门外的那一位要讽刺我……”说着,更是呜咽起来,眼泪把帕子都打湿了。
子龙的心没有穿雨衣,自然也承不住这眼泪的侵袭,急忙搂了娇蕊,温言软语地哄她,又赌咒发誓,又投喂葡萄,又啄娇蕊的小嘴,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好了,抹去眼泪,展开了笑颜。
正这时,世雄他们回来了。
仁杰一推开门,就看见詹子龙一只手揽着娇蕊的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香腮,两个人正在亲吻。
看到这香艳的一幕,世雄等人本能地捂住了眼睛,正准备往外退,只听得床上衣衫不整的娇蕊一声怪叫,比他们跑得还快,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夺门而出。
世雄等人站在门槛上,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望着床上一脸讪笑的子龙,世雄道:“这娇蕊姑娘倒是害羞……”
子龙不以为意,“被你们突然堵在床上,哪个女子不害羞呢?”
仁杰道:“青萍姐就不会这样。”
子龙心里说道:那是没到时候……嘴里说的是:“你青萍姐能一样吗?”
世雄叹着气过来帮子龙把脉,一把之下,才发现他的身体较之十天前他们离开时,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世雄边把脉边叹气,子龙问道:“你这么沮丧,我这是快噶了吗?”
世雄道:“烟霞不是最在乎你的生死么?怎么也不知道劝阻?”
烟霞不发一言,转头就走。
青萍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他这般荒淫无度,都快赶上商纣王了,谁能劝阻?”
世雄叫众人先行离开,他单独留了下来,世雄问子龙:“娇蕊姑娘有何特别之处,能得你大加青眼呢?”
子龙想了一想,道:“娇蕊是我的初恋。嗯……就如同如烟姑娘对你一样。”
“我以为是青萍……”
“我跟王青萍只有同门师兄妹的情谊,没有男女私情。”
“可我听说,那日龙泉长老来……”
“唉,前世的事情能作数吗?再说,我的人生我做主,我还能被一个龙族长老骗了?感情的事很复杂,詹叔你不懂。”
“那你就娶了她吧,免得她这样无名无份地跟着你,遭人误会,被人非议。”
“娶妻这件事比较复杂,前面我请教了老圈儿了,他说我这种情况,必得请示爹娘,家里不同意,我就不能娶妻。”
“纳她做妾也好啊……”
“娇蕊不同意……”
“什么?她还想做正妻?”
“所以,事情就这么卡在这里了,就是这么回事。”
关于娇蕊的谈话就这么尴尬地结束了,世雄自问也不能在感情问题上帮到子龙。子龙呢,他暂时也不想这么清楚明白地解决这件事,于是,一切恢复如常。
子龙和娇蕊不知收敛,旁观者也渐渐习以为常。
世雄和子龙复盘詹不忧的案子,发现他得罪的人或许有,可是,有如此经济实力的人却只有一个:御史童炎。
其实这一年多以来,世雄对于童炎的调查并没有停止,童家世代簪缨,但都是清贫的御史言官。
所谓得罪,就是有一日不知童炎抽了什么风,当着皇帝的面弹劾詹不忧为官者大权独揽,专权擅势,武断跋扈。对于御史来说,这本是平常事,反正他今日不参这个,明日也会参那个。
再说詹不忧作为地方行政上的最高长官,被参类似“独断专行”的罪名,也属正常。
奇就奇在,就在童炎上表后不久,童炎就被罢官革职,投入大狱,不久后就暴毙身亡了。
童炎被罢官的理由是:恶意中伤朝廷重臣,利用职权打压皇帝的肱骨爱将,童所列证据经查都属子虚乌有。
子龙困惑地问道:“童炎之祸,一切分明是皇帝老儿的错,跟我爹有什么关系?”
世雄道:“世人有多少胆敢指责上位者?更何况若非你爹,童炎这个做了十年御史的人,又怎么会被罢官?罢官后还是你爹的恩师接替他的职位,这就更说不清楚了。”
子龙道:“周旭统确实接替了童炎的职位,可是周大人詹叔你也曾经见过的,他可是那样奸诈阴险的小人么?他,他不能是皇帝的老师,皇帝因此信任他,所以才让他做官的吗?”
世雄笑,“你同我辩什么?我又没说这案子是你爹和他的恩师周大人一起做的。”
子龙摇头,“可是就有人会这么看,起码,童家人恐怕就是这么想的。否则,童家的那个老奴也就不会埋伏在醉香楼,专等着杀我了……也不知那老奴现在被放出来没有?”
世雄道:“根据我的消息,那老奴已然返回童家,现下就在长安。”
子龙拍腿道:“对呀,咱们现在就在长安,童家也在长安,我应该去找个童家人好好聊聊。”
世雄道:“我原本以为你是这么打算的,可那日回来一打开门……唉,看来是我想多了。”
子龙不好意思道:“让詹叔你见笑了。”
世雄道:“我看见倒是小事,不过,你真的完全不在乎青萍的感受吗?”
子龙道:“不知道是不是她命不好,前面有丁小姐,这里有娇蕊,她总陷在混乱的三角关系里,我不想她有此困扰。我不招她,让她完全避开这些不好的事,她不就开心快乐了吗?”
世雄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你这是什么混账逻辑,乱七八糟!”
子龙从金陵赶到长安,一路颠簸,身上的伤早令他虚弱不堪,幸亏每日里烟霞和世雄都在,盯着他吃药休养,这才一天天见好了起来。
单说这日,长安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天气晴冷,子龙觉得身体轻快许多,央着烟霞放他出去赏雪纳晴。
烟霞道:“什么纳晴,不过是你的娇蕊姑娘嘴又馋了,要你带她出去吃东西吧?”
子龙道:“烟霞姐姐,你这样可不好,怎么还学会听墙根了?”
烟霞道:“我才懒得听你们的墙根,是她说话声音太大了,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我们都听见了。哎~公子,你教教她说话声音小些。咱们这是在客栈里,不是家里,房间隔音效果不好,很不好呢。”
子龙忙不迭地答应,穿了外面的袍子,带了娇蕊和翠缕就出了门。
自从丁小姐去了,娇蕊曾经想傍一傍丁公子,结果被丁夫人发现,遂欲将娇蕊卖掉。幸亏娇蕊的干娘刘妈妈心善,连夜把娇蕊放跑了。娇蕊走时,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哄得翠缕跟她一起逃走了。
两个女子历尽千难万险,才从湖州走到金陵,找到了詹子龙,这才算有了依靠。
娇蕊如今再也不是昔日低眉顺眼,做小伏低的婢女模样,仗着子龙的宠爱,四季衣服各做了十几套,钗环首饰更是不计其数。除了翠缕这个贴身的侍女,子龙还给她另买了四个丫鬟伺候,倒比詹府任何一个人的规格都高了。
这日子龙带着娇蕊出门,翠缕并那四个丫鬟也跟着,浩浩荡荡就来到了一家酒肆里。
冬天天冷,酒肆的外面挂着棉布帘子,里面的热乎气儿一丝也跑不出去,倒是暖和得很。
子龙带着娇蕊走到二楼,挑了个雅座刚坐下来,只听得一楼说书先生的一个镇尺击打下来,“啪”地一声,堂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只听得那人说道:“上回书说到这无忧公子刚把天庭的一众神仙战败,可他已然力竭,浑身上下都是伤……”
子龙愣了一愣,问旁边的人道:“无忧公子这么大的名头吗?长安都知道了?”
那人悄声回道:“何止,满长安都在传这位无忧公子的故事,酒肆、茶楼、乐坊……我听公子你是外地人,大概还不知道吧?现在时下最流行的话题就是这位无忧公子战八方的事迹,恐怕半个中国都传遍了。”
只听说书人道:“娇蕊是那无忧公子的爱妾,自然心疼自家相公,每天都是软玉温香地侍奉,殷勤得很那!”
子龙皱眉道:“怎么连娇蕊的名字都有?”
刚才搭话公子身旁的女子轻笑一声,道:“娇蕊自从攀上了无忧公子,江湖上谁人不知这位娇妾的名号。”
子龙打眼望去,只见这女子眉如墨画,却又仿佛不是用笔墨画成,而是从骨子里一丝丝、一缕缕浸润出来的。尤其那一双眸子,水波潋滟,眼尾微挑,看人时并不直视,只从那浓密的睫毛下悠悠地、若有若无地一掠,目光流转间,仿佛带着小钩子,在你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不疼,却留下一种挥之不去的酥麻痒意。
不知为何,这女人总给子龙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认识她很久了。
子龙拱手道:“不知这位美丽的夫人是哪位家眷?”
刚才搭话之人也行礼道:“我乃童鼎,字伯金,这位是拙荆郑氏。”
子龙又拱手还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童鼎身旁的郑氏牵引了去。他口中与童伯金寒暄,眼角的余光却似被蛛网黏住,细细描摹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这郑氏生得虽美,但并不是惊世骇俗的美,而且是一种叫独独叫子龙心头莫名发紧的美。只见她肌肤胜雪,更衬得乌发愈黑,一点朱唇娇艳欲滴,说不尽眉眼间的万种风流。
她安静地立在童鼎身侧,姿态端庄,可那端庄里偏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媚态。
郑氏的月白色的衫子领口束得严谨,露出里面垫衬的狐狸围脖,勾勒出脖颈修长柔美的线条,再往下,是微微起伏的、饱满的胸脯轮廓,被衣衫妥帖地包裹着,反而更引人遐思。
子龙的视线划过那纤细腰肢,心头莫名一跳,只觉这女子的身段,软得像没有骨头,若是揽在怀中……
这念头甫一冒出,便如野草燎原,惊得子龙暗自吸了口气,连忙收敛心神。
周围的所有人都未曾察觉子龙心底的这股无声的暗流,可子龙自己偏偏无法平静,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可这浑身散发出的,似幽兰又似夜魅的气息,这欲语还休的眼波,这仿佛能勾魂摄魄的无形丝线,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惊心动魄的熟悉。
像是在很多年前,某个迷离的梦境里,也曾被这样一双眼眸凝视过,搅得他心神不宁。
童伯金又客套了几句,便携着郑氏告辞。那郑氏转身之际,广袖如流云拂过,带起一阵极淡雅的香风,不是寻常的脂粉气,倒像是幽谷兰麝,丝丝缕缕钻进子龙的鼻息。
她似乎无意间回眸,目光再次与子龙一碰,那嘴角若有若无地向上弯了一下,并非笑容,只是一个极细微的、意味深长的弧度,随即翩然离去。
子龙僵在原地,望着那袅娜背影渐行渐远,只觉得那一点朱唇,那眼波一转,竟比直勾勾的凝视更让人心旌摇曳。
他喉头有些发干,心底那莫名的躁动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发清晰起来,仿佛沉寂多年的深潭,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再也无法恢复平静。这妇人……究竟是何来历?为何总让他想起,那早已模糊在记忆深处的、一个关于狐媚与危险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