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方压力下,李三弦屈打成招,承认因嫉妒柳如丝青出于蓝,且因其不愿分享古谱而下毒。案件看似了结,民间舆论也倾向于这个结论。
但经过“仁杰高娃”多日来跟亮音画舫众歌姬相处得来的可靠信息,李三弦性格孤标傲世,加之他对柳如丝情同父女的感情,实在不可能对其进行毒杀。
另外青萍发现,剧毒“相思子”并非市面常见之物,成分极其稀有,李三弦作为一个落魄乐师常年呆在画舫之中,不喜与外人交流,那么,毒药他是如何获得的?
世雄亲自到牢里去探望李三弦,有了重大突破,原来李三弦无意之中得知了“赵公子”的真实身份,乃润州一伙拆白党中的一员,专靠欺骗女人的感情、进而骗取钱财,甚至谋害性命。
李三弦乍听这个消息,简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急冲冲就要去向柳如丝说明情况。
哪知柳如丝已被“赵公子”蒙蔽了心智,死活不信,还同李三弦大吵起来。李三弦情急之下,居然失手打了柳如丝一巴掌,师徒二人随之陷入了冷战和僵局。
李三弦虽然生气柳如丝不听自己的良言相劝,但还是担心她会有性命之忧,于是演出后也时时偷偷跟踪她。
那一日,李三弦跟着柳如丝来到了“赵公子”的处所,躲在窗下偷听到,“赵公子”准备买一种奇毒的毒药,把李三弦毒死,然后与柳如丝一起私奔他乡。
当时李三弦听到此处,心寒不已,但所幸是柳如丝一直未发一语,他也不知道这个他一直视如己出的徒弟,到底是怎么想的。
后来怕被“赵公子”的同伙发现,李三弦就提早离开了,他浑浑噩噩地走着,走到一个酒馆里,一人郁闷地叫了几角酒独酌,喝着喝着就喝醉了。
不胜酒力,醉酒后的李三弦被酒馆的人送回画舫,躺在床上醉了两日,醒来就听说徒弟柳如丝被杀,而他作为嫌犯被抓进了大牢。
既如此,下毒的最大嫌疑者,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个骗子“赵公子”身上!他察觉柳如丝身边有人识破其真面目,恐骗局败露,遂起杀心。他利用柳如丝对他的信任,在酒中下毒。
这就解释了那瓶恰巧出现在李三弦房中的毒药,极有可能是真凶为嫁祸而故意放置,意图将警方的调查引向因争吵而具有“作案动机”的李三弦,自己则金蝉脱壳。
不过子龙在这时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赵公子”毒死柳如丝后,应该将其钱财尽数卷走,包括那本失传的琵琶古谱。可柳如丝的钱财虽有丢失,但居然还有剩余,琴谱也没有拿走,这就不合理了。
世雄赞成子龙的观点,于是决定不顾“案结”的指令,暗中继续探查毒药来源和打探这位“赵公子”的下落。
靠着青萍的关系,发现“相思子”的来源指向西域,与往来于大唐和突厥之间的走私商队有关。
而“仁杰高娃”也传来了可靠消息:柳如丝最后接待的就是一位突厥商人,此人名叫斯塔米。
斯塔米作为往来于大唐和突厥之间的走私商贩,那可是相当出名的,因为此人不仅有一队彪悍的骆驼商队,出没于秦淮河的画舫时,打赏出手相当阔绰,除此之外,此人还有一个令人过目不忘的特征:蓄着一副英俊的胡子。
唐时男子流行蓄须,而突厥人两边上翘的八字胡,是当时最受追捧的一款造型。
斯塔米就有这么一副八字胡,他身高八尺,相貌堂堂,从不吝啬钱财,这样的恩客最受姑娘们追捧。斯塔米这样的商人,身上常常带着一些姑娘们喜欢的胭脂、眉笔、香水这些小玩意儿,他也很慷慨,随意赏赐都是常事。正因如此,斯塔米在画舫中的名声很高的。
大概是因为这样,亮音画舫的舞姬们提起斯塔米,说的都是好话。
“毒药?那种可怕的东西斯塔米不会有的。”
“仁杰高娃”和青萍把斯塔米带进詹公子的包厢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回答的:“毒药?那种可怕的东西我斯塔米是不会有的。”
看见“仁杰高娃”偷偷把房门栓上了,斯塔米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拔腿就想跑,子龙伸腿要绊他,仁杰和青萍同时扑上来。奈何这个突厥人身形高大,力气也大得惊人,三个人一起上居然都没有拦着他,眼看斯塔米打开门就要夺路而逃。
突然门口一人,当胸一拳,直接把斯塔米打得倒退数步,逼回了房间里。
来人正是詹世雄。
斯塔米不服气,揉着胸口准备反击。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低吼着朝世雄猛扑过去,他粗壮的双臂张开,企图用蛮力将这个挡路的汉子拦腰抱起。
世雄却如苍松扎根,在斯塔米近身的刹那侧身闪避,右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手腕,左脚悄无声息地钩向突厥人脚踝。
“砰——”斯塔米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板上,震得茶几上的青瓷茶盏叮当作响。
但这位突厥商人远比想象中灵活。他就势翻滚,从靴筒里抽出一柄镶着绿松石的匕首。刀锋在烛光下划出森冷弧线,直刺世雄小腿。仁杰失声惊呼:“小心!”
世雄不退反进,抬脚精准踢中斯塔米持刀的手腕。匕首应声飞起,“铮”地钉在房梁上微微颤动。斯塔米趁机翻身而起,抓起桌上的铜酒壶狠狠掷出。世雄偏头躲过,酒壶砸在门框上,琼浆四溅。
“够了。”世雄的声音依然平静,眼神却已锐如刀锋。
他踏步上前,斯塔米的拳头带着风声迎面袭来。世雄不闪不避,左手格挡的瞬间右掌如灵蛇出洞,直击对方肋下。斯塔米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撞上屏风。绘着青山绿水的绢帛应声撕裂。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世雄已贴身近前。他右手扣住斯塔米尚未收回的胳膊,左手按住其后颈,膝头精准顶向对方腿弯。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斯塔米再次轰然倒地,这次世雄的膝盖已牢牢抵住他的背心。
“咳咳……”斯塔米挣扎着抬起头,瞪着通红的眼睛,“你们汉人……就只会以多欺少?”
世雄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若真要杀你,刚才那拳瞄准的就不是胸口了。”
斯塔米浑身一震,终于停止了挣扎。仁杰赶紧递上麻绳,三人合力将这位突厥商人捆得结结实实。青萍点亮了被打翻的烛台,摇曳火光映照着满地狼藉,还有斯塔米眼中不甘的凶光。
世雄缓缓直起身,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窗外隐约传来街市的喧嚣,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打斗从未发生。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被捆起来的斯塔米失去了战斗能力,只好开始谈判。
“这就对了嘛”,子龙倒了一杯水献给了世雄,“师父,您喝口水,歇一歇,我来盘问他。”
“好好谈判不好吗?非要逼我师父出手。我且问你,‘相思子’是你给柳如丝的吧?——别说你不知道,我们已经查到,‘相思子’只有你的突厥商队才有。”
斯塔米的眼珠转来转去,“你们是什么人?我先说好,柳大家的事我也很遗憾,女人们都爱买些毒药防身,我没想到她会自杀。”
“买毒药防身?”仁杰的眼睛都睁大了。
“是啊,有的姑娘一次就买好几个不重样的毒药,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要我宁可买一把匕首,毒药多危险,搞不好就像柳姑娘这样,把自己毒死了。”仁杰嘟囔着说道。
“那你呢?”子龙问青萍,“你会买毒药防身吗?”
青萍想了想,“我从未想过防身这种事……不过呢,要是我,也会买一些毒药吧,毒杀不会太激烈,杀人于无形,会是女人杀人的首选。”
世雄说道:“我们不是官府的人,只是受人所托,想把柳姑娘的死因调查清楚,如此而已。”
正在审问着斯塔米,也是凑巧,潘三爷来了,进门见到绑得跟粽子似的突厥商人,先是一愣,进而说道:“这不是斯塔米吗?这是,这是沈老板的贵客呀!你们怎么能把他绑起来呢?快松绑快松绑!”
屋里所有人才知道这个斯塔米还有一层身份,就是江南最大盐商沈万金的座上宾。
而沈万金,正是潘三爷的生意竞争对手。甚至连他的揽月画舫,也是跟潘三爷的亮音画舫比邻的、秦淮河上最大的画舫。
说起沈万金沈老板,在金陵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上至铜铁盐矿,下至娱乐餐饮,赚钱的行当里就不可能缺少沈老板的买卖。
仁杰和青萍正要给斯塔米解绑,子龙伸手一拦道:“斯塔米,你既然是沈万金的朋友,怎么不去他的揽月画舫,反倒舍近求远,跑到亮音画舫来呢?”
潘三爷替他解释道:“斯塔米在揽月画舫是不用付钱的。”
“为什么呢?”子龙和仁杰都好奇。
“因为据说斯塔米在揽月画舫有股份,哪有老板在自己店里玩付钱的道理……”这么解释完了潘三爷也沉默了,那斯塔米就更不该跑到他的亮音画舫来了。
青萍推理道:“你就是为了卖毒药给柳如丝才来的?”
仁杰道:“你就是为了把柳如丝毒死,然后把亮音画舫的生意搅黄才来的。”
子龙道:“你把柳如丝毒死,趁机把亮音画舫的生意搅黄,更可以坑害潘三爷,达到精准打击对手,实现恶意竞争的目的,对吗?”
青萍补充道:“亮音画舫死了人,而且是被毒死的,这样一来,声誉会大大地受损,还有谁敢再来呢?你们更可以以此搞大影响面,波及到潘三爷的其他生意,对吧?”
潘三爷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沈万金搞的鬼呀!你们可太恶毒了!怎么能想出这么阴损毒辣的招数呢?”
斯塔米既然承认相思子是他卖给柳如丝的,那么在柳如丝中毒时,李三弦尚在酒醉酣睡之中,自然他就不是毒害柳如丝之人。
潘三爷当时急于结案,恢复亮音画舫的生意,贸然地将李三弦作为杀人嫌犯送了官。可如今他才明白,看似简单的投毒案的背后,居然是有人故意设局,意图毁坏他的生意根本。
说到底,居然是李三弦师徒平白地替他挡了一场无妄之灾,潘三爷惭愧不已,亲自去将李三弦从大牢里接了出来。
世雄当时只是却单纯为了帮李三弦脱困,因为监牢中对杀人嫌犯用刑过甚,世雄怕这位技艺精湛的琴师枉死在牢里。
詹世雄与潘三爷将调查所得禀明了陈志伟,尽管尚未抓获那个狡猾的“赵公子”,但李三弦的嫌疑已被洗清。陈捕头得知真相后,唏嘘不已,同时命人暗中继续追查骗子下落,并将李三弦释放。
画舫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柳如丝的香魂与那曲未及奏响的《霓裳破阵乐》,渐渐湮灭在秦淮河的流光碎影之中。
李三弦被释放之后,世雄召集侦案小组成员开会,世雄没有对陈志伟说明的后半段是:斯塔米坚决否认卖毒给柳如丝,是为了搅黄亮音画舫的生意。
但这无法解释斯塔米突然频繁光临亮音画舫的举动。奈何斯塔米咬死了不认,只说是柳如丝买相思子是她个人行为,坚决否认此事跟沈万金有任何牵连。
可他越是激烈地否认,越说明有问题,而且问题的核心就在于此。
于是世雄心生一计,决定放了斯塔米,来一招放虎归山。那位资产雄厚的沈万金是否真与此案毫无关系,需要探查方知真伪。
据说,斯塔米最常去的是揽月画舫,而不是亮音画舫。不仅因为斯塔米在揽月画舫有股份,更因为斯塔米在揽月画舫中有一位相好的姑娘,只不过不知何故,最近那姑娘突然离开了揽月画舫,斯塔米这才来到了亮音画舫。
经此一役,詹仁杰与王青萍真正体会到了查案的不易与复杂。表象之下的真相,往往交织着人性的光辉与阴暗。他们凭借细致的观察、严谨的推理和不轻信“铁证”的勇气,拨开了第一重迷雾。
然而,无论是他们,经验丰富詹世雄和子龙,都隐约感到,这画舫之下的水,或许比想象得更深。这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潘三爷最初担忧的、更复杂的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