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到志伟被三郎媳妇儿一顿说教,只好暂时放下工作,认真思考起怎么哄老婆回家的大事,这一节咱们暂且不表。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单只说世雄回到王家大宅,才发现果如志伟所说,王老爷真的已经暴毙身亡,王家已经在准备丧葬的一切事宜了。
只是,王老爷生前尚在壮年,王大公子虽也在家族企业里任职,但总归没有做过当家人,缺少实战经验,一时间,王家陷入了一片慌乱无序、群雄无首的状态之中。
世雄原本受王小姐所托,来金陵调查最近的诸多杀人谜案,按照王小姐当时的描述,这些案子显然是一个连环杀人犯所为,因为被害人均出自谢潘朱王四大家族,指向过于明显。
这个连环凶手很有可能跟四大家族有仇怨,一开始似乎只是想挑起事端,引发四大家族的内部争斗。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要查出这个“昔日旧人”虽麻烦些,但也并非难事。可是等世雄等人到了金陵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得多。
金陵城白天街上几乎看不见人,街面上的店铺大白天都不敢开门营业,一入夜更是立刻进入宵禁状态,恐怖的气氛充斥着整座城市。
“黑山虎是两年前消失的,可是飞刀门却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了,更迭了四代掌门人,有没有一百年那么久?这两者之间是怎么产生联系的呢?”子龙问道。
“这是一个需要深入调查的问题,但可以肯定的是,最近假借黑山虎的名义向商户索要保护费的,确实是飞刀门不假。至于是飞刀门在两年前临时成立了黑山虎,还是黑山虎在两年前被飞刀门吞并了,这个细节需要调查确认。”
“詹叔,这个细节我觉得很关键,飞刀门既然假借黑山虎的名义勒索钱财,为什么又要杀人呢?求财不就好了,杀人、制造恐怖气氛,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些问题我们稍后讨论,我需要见一见王小姐,向她说明一下这个案子的复杂性。”
“你要告诉她飞刀门的事?”
“当然不是,子龙,飞刀门这三个字,你要烂在肚子里,对外人一律不能提及,听明白了吗?王小姐毕竟是闺阁女子,一开始她对这个案子的描述,让我误以为只是一个连环凶手犯下的杀人劫财的重罪。可如今咱们到了这里我才了解到,此案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我的预期,我得亲自向她确认一些问题。”
王老爷停灵三日,家中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三日后更是要风光大葬,王家人个个忙得像上了发条的陀螺,这样忙碌的情况下,世雄本想等王老爷安葬后再找青萍,没想到她却主动找过来了。
“詹校尉,我听子龙说,你找我?”
“王小姐,在湖州时,你曾经委托我查案子,我当时听你的讲述,觉得这个连环凶手狠辣决绝,冷血无情,我也下定决心,非要将这样的恶徒绳之以法不可。可是现在,现在情况变了,经过我的了解,这个案子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咱们的预估。所以,所以我想请你慎重考虑一下,这个案子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以您之见呢?”
“以我的浅见,咱们最好不要参与其中,风险太大……”
“你说的风险是……”
“不仅会掉脑袋,还有可能累及家族覆灭……”
“若您说的风险是这样的,那我认为更要继续查下去了。我父亲已经死了,当家人突然去世,我的家族本来就已经陷入了最大的风险:顶梁柱突然没了,家里缺少合适的继承人。王家的家业在我大哥哥的手里,是成功还是失败,尚是一个未知数。至于我,所谓危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父亲既然已经死了,我就算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把他身死的真相查清楚,否则,岂不羞为人子?我愿以全族的利益起誓,不查明真相,为我父亲报仇雪恨,誓不为人!”
“王小姐一向好气魄,我曾对子龙说过,若你为男子,我定要收你为徒。我朝文明开放,才能养出王小姐你这样的巾帼英雄,气概非凡,让人钦佩啊!”
“这么说詹叔,你是打算继续查下去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王小姐家大业大,什么都不怕,她巾帼不让须眉,连死都不怕,那是不知者无畏。我不行啊贤侄,我在商洛军中混了半辈子,才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云骑校尉,而且我长这么大,连媳妇儿都还没娶那,今天我如果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在金陵的地面上,我,我不甘心呐~”
“我真没想到詹叔你居然是这样的人,贪生怕死!因小利而拒大义,为了王小姐,为了王家,为了金陵的老百姓,查案就查案,什么样的凶犯能让你如此惧怕?”
“什么样的凶犯?青面獠牙,九头怪兽,你怕不怕?”
“要不,请烟霞姐姐出手,降了这妖怪?”
“烟霞?恐怕这次连她也降不住了……”
“这么厉害?”
几日以来,詹世雄闭门不出,整日闷在家中,也不与任何人交流。连王老爷的葬礼,他也没去参加,一副怕得要死,躲灾祸的样子。
子龙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他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反应,想问,但世雄从不给他机会发问。有一次问得急了,世雄居然要求烟霞把子龙带出去腾云玩耍,不要在家里待着烦他。
子龙气道:“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个随意打发出去玩的小孩儿吗?”
搁在以前,世雄一定耐心解释开解,可这次,世雄烦躁地摆手,话都没有多说一个字。
事情的转机是在一个下午,金陵知州衙门的陈志伟捕头来访,顺便带来了詹世雄的升职任命:鉴于詹世雄在湖州丁小姐一案中的卓越表现,又加上湖州一众士绅的大力保举推荐,特加封为云骑都尉。随信还附加了云骑都尉的官服,礼制,腰牌一应物件。
世雄却兴致缺缺,提不起劲头的样子。
志伟问他道:“怎么?升了官,反倒不高兴,这是什么道理?”
“我在军中八年,才混到校尉的军衔,出来查了一个丁点儿大的小案子,就给我升了职,直接跟师傅一个级别了。看来这职位的高低,实在难以把握,不是我等可以揣摩觊觎的。”
志伟道:“我刚出来那会儿,也是你这个心理,出来的世界大,人心也大,所以师傅才让你出来嘛,出来天大地大天地宽。你的贵人缘这么好,说不定可以混个上柱国将军当当,急什么呐?”
“我这是急吗?我这是替师傅不值,他那么大的本事,教了六个徒弟出来,现在我最不济,刚出来就跟他一个级别了,你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我还有一个消息给你,你可要站稳了。”
“什么事这么八百呀?”
“世雄,师傅上个月过世了。世雄!世雄!你怎么了?”
“谁过世了?”
“师傅~”
“不对,不对不对,我一定是在做梦,过世的是王老爷,师傅他好端端地在商洛军营,你胡说什么?”
“世雄,你不是做梦,这是真的,我也才收到消息。”
世雄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倒了下去,“师傅他好端端的,怎么就……”
“师傅一身的老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撑了这么多年,深受病痛折磨,哪里是好端端的。世雄,你跟着师傅的时间最长,我知道你对师傅的感情很深,可是,师傅他已经过世了,你还是要朝前看,不要太过悲伤了。”
“……”
“对了,师傅还留了一封信给你,我给你带来了。”
世雄还在发呆,接过了信,道:“多谢了!”随手将信放在桌子上。
志伟见他这个模样,也是无奈,只好嘱咐子龙等人好生照看,顺便走去前堂给王家老爷烧根香祭奠一下。
夜深人静之后,世雄才打开了师傅的遗信,只见信中写道:“世雄吾徒儿:师傅先走一步,你不要因此悲伤。师傅拖着这副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早已厌倦了,如今可以早登极乐,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你为人刚正不阿,侠肝义胆,急公好义,为师的为收了你这样的徒弟而骄傲。
侦案一途,要的是三颗心,其一需要细心,心细如发,观察入微,才能发现蛛丝马迹,发现常人之不能察之处,进而还原罪案现场,追踪犯罪的痕迹;
其二需要专心,侦案需要很多专业技术和技能,如果不能保持持续研究的专心,是不可能用比罪犯更专业的视角了解犯罪方法,进而用更专业的手段地抓住凶手,将其绳之以法的;
其三需要一颗正直心,侦案其实最需要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客观,将案件本来的面目呈现出来,而不是弄虚作假,以至酿成冤假错案。
世雄徒儿,你为人正直,这本是好事,可也因太过正直,为师总担心你会为正直二字所累,人间需要伸张正义的侦案专家,可有时人们也讨厌揭开真相的破案高手。我知道世雄你了解为师这番话的意思,你需要不断地历练自己的心性,为正义而活,也要为你自己而活。
为师不能跟你一辈子,为师全部的本领也都教授给你了,以后的路全要靠你一个人走了,为师不能在你左右,希望世雄徒儿能常照初心,为前面的路照亮,前行不易,徒儿保重!
师 方志强”
念及此处,世雄已经泪流满面,心道:“我哪里算为人正直?师傅说我为正义而活,其实他全看错了我,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我从来都只为我自己而活。”
“师傅你不知道,这次的事情真的很凶险,除了我自己危险,志伟危险,如果子龙跟我一起查案,他也危险,连带着王小姐,王小姐的家人都危险……我怎么能明知是龙潭虎穴,明知前面有危险,大危险,还要带他们一起去涉险呢?师傅你说,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世雄嘴里念念叨叨,拿着他师傅那信就出了房门,走到二门处,他还在低着头走路,突然就撞见两个人站在一处角门处,世雄不妨,灯光不明,被吓了一唬,道:“谁在那里?赶快出来,不然我叫人了!”
只听见尤公子的声音道:“詹校尉,大晚上的不睡觉,你走出来在这里做什么?”
世雄哀叹,“尤公子么?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又是做什么?小心被王小姐发现了,晚上与人私会,直接休了你。”
只听青萍道:“他私会的是我,现在还没法休了他。”
世雄道:“那世雄鲁莽打扰了,二位继续,我走了。”
青萍道:“詹校尉慢走,我有话问你,丁小姐与尤公子是否真有私情?”
世雄犹豫着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尤公子道:“这些私密的事情,詹校尉又怎么会知道,就算知道,你叫别人怎么说?”
“那就还是有了?”
“什么有?哪里有?我跟表妹就是小时候青梅竹马的情意,长大了各自定了亲,哪还会有别样心思?再说,表妹论模样,论家世,怎么同你比呢?你总揪着她不放做什么呢?”
“我不管,我只要詹校尉的一句公道话。詹校尉?詹校尉你还在吗?”
“青萍,詹校尉早回去了,你不要吃表妹的醋了,她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已经很可怜了,咱们不跟她计较好不好?”
“哼,我是不想计较的,奈何我的心偏要我计较,我有什么办法呢?”
“你的心?我帮你揉一揉,青萍……”
只听清脆的一记耳光声,“轻浮!登徒子!你这样的所作所为,还说跟你表妹是清白的么?说了我也不信!”
“青萍,我要怎么说你才能信我?”
“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相信你了!”两人说着就分开,各自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世雄躲在暗处,听了个清楚明白,叹气道:“这么好的一朵鲜花,也得插在那么一坨牛粪上,可见世间的事情,有时真的不必搞得那么清楚明白,除了徒增烦恼之外,还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