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很多年了,王皇后都不曾受孕,当然也就没有孩子,她尤其喜欢孩子,对于媚娘生的这个孩子,她更是宠爱有加。
王皇后以为,她对于武媚娘来说是贵人——如果不是皇后听说了媚娘有孕,宽宏大量地将她接入宫中,媚娘不是还在感业寺里念经吗?
当然实际上,接武媚娘回宫,只是王皇后的一个计谋,她只是想借武媚娘这个新宠的手打击另一个看似非常强大的对手:萧淑妃。
女人间的争宠本是常事,后宫更是如此。多一个皇帝的女人算什么大事呢?可是这一次王皇后犯下了足以致命的错误,只因为她太不了解武媚娘这个来争宠的女人了。
要论颜值,王皇后比萧淑妃还要好看得多,可是论起圣宠,王皇后这个背景深厚,且美貌贤淑的皇后却远远不及那个普通的、“平平无奇”的妃子。所以长久以来,王皇后都对狐媚惑主的手段好奇不已。
即至见到武媚娘,饶是她的绝世容颜令人瞠目,但媚娘谦和恭顺的态度,麻痹了王皇后的神经。她迅速地将媚娘和自己划归为一类人:高门贵女,有好的相貌,但最终敌不过狐媚手段——否则她最后怎么会跟钟琉王闹掰了呢对不对?!听说最后钟琉王宠爱的是家中一个卑贱的奴婢。
进入皇宫之后,武媚娘从不主动争宠,这更让王皇后确认,武媚娘是不懂得那些“下作手段”的。
她因此常常在饭后来媚娘的宫中,指点她一些宫中的生存之道,埋怨她空有美貌却不谙争宠之道,点拨她多留皇上留宿,苦口婆心地劝媚娘多想想主意,好获得圣宠。
媚娘对皇后的态度从来都是低眉顺眼,尊重有加,软语温言的,这无形之中让王皇后产生了自己比武昭仪高贵很多,智慧很多的错觉。
直到小公主的诞生。
几个月以来,来往集仙殿和慈仁宫的路,王皇后走得熟得不能再熟了。现在,她和媚娘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宫中好友,媚娘私底下叫她姐姐,这更让皇后觉得武媚娘是自己这一国的,那么自己这个“姐姐”,对于媚娘的孩子,自然也是有一份养育之责的。
李治的后宫平静得太久了,王皇后几乎失去了危险的意识,全然不觉危机已如暗潮涌动。在这位天真的皇后看来,后宫永远是她展现雍容大度的舞台,却不知武媚娘早已将她的心理弱点悉数看透,正待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这天王皇后突然接到舅舅柳奭的密信,信中写道:王皇后应该在后宫施行雷霆手段,与外廷形成呼应之势,给皇帝一些威压,不要让他过于得意忘形,一个皇帝过于肆意妄为对于一个国家是祸非福。
王皇后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与外界联系的这条秘径,早已被武媚娘无声无息地渗透。那名负责传递信件的宫人,早已被武媚娘的银钱与手腕收买。这封关乎重大的密信,在送达皇后手中之前,已经提前被武媚娘看到了。
王皇后的舅舅柳奭时任中书令,唐朝初年,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共议国事,其长官共同担任宰相。中书省是决策机构,是三省中的老大,也是离皇帝最近的角色之一。
王皇后出身太原王氏,乃有影响力的望族,太原王氏出了个皇后和宰相以后,便更加如日中天。
太原王氏也属于北朝以来的关陇贵族集团——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重臣同属一个政治阵营。
如此一张庞大而坚固的政治网络,如此强大的政治背景下,谁想撼动后位,无异于以卵击石。
即使媚娘想取而代之,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看到王皇后的密信后,媚娘那双锐利的凤眸中闪过了洞悉一切的光芒。她敏锐地抓住了其中致命的关窍:柳奭身兼宰相与外戚双重身份,此乃历代君王之大忌。
媚娘想,外戚干政本来就是皇家的大忌,这个柳奭竟然如此大胆,竟派人给自己的外甥女送来这么一封授人以柄的密信,这封信足可以说明柳相不仅把持朝政,还干涉皇帝的宫廷内帷事物。哼,他可真是嚣张啊。一抹冰冷的笑意浮上她的唇角,“真是天助我也。
她并未声张,而是施展了更为精妙的手段。她命人完美复刻了一封足以乱真的密信,经由那已被控制的宫人,安然送至王皇后手中。
而那封那封由柳奭亲手书写的,足可证明他这个外戚意图左右皇帝家事与朝政的铁证、密信原稿,则被武媚娘当作未来足以致命的武器,悄然封存于自己的秘匣之内,静待发硎之时。
王皇后正苦于从哪里入手整理皇帝的后宫时,有宫人“适时”地秘密来报:萧淑妃竟在寝殿屏风后暗行巫蛊厌胜之术,以针刺布偶诅咒武昭仪和皇后。
自从武媚娘入宫以来,虽然并不刻意争宠,但明眼人还是看出来:萧淑妃的恩宠明显地减少了,这足以说明皇帝也没有那么在意这个只有狐媚手段的妃子了。
现在她居然在宫中行如此污秽手段,脏污了皇帝的后宫,这种事情,皇后怎么能忍耐?“巫蛊”罪证的出现,真是恰到好处。
它直戳皇后的权责与尊严,为王皇后提供了一个她迫切需要的、施展雷霆手段的绝佳标的。被权欲和焦虑驱动的皇后,果然如幕后推手所期盼的那般,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个良机,以秽乱宫闱之罪,迅速地将萧淑妃打入了地牢。
本来拘禁起来,或者打入冷宫都是可以的,奈何王皇后忍耐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一个这么合适的理由握在手里,怎能放过?
于是萧淑妃很快就被打入了地牢,甚至来不及通知皇帝,就被关押了起来。
然而这之后不久,王皇后自己也被小公主之死牵连,皇帝震怒,被下令幽禁在慈仁宫中。
直到宫门沉重关闭的那一刻,王皇后或许都未曾意识到,从她收到那封密信,到查处萧淑妃,再到自身被废,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入了那个潜伏于暗处的对手,为她精心铺设的毁灭之途。
世雄和子龙奉命进宫查案的时候,就是这些矛盾暗流涌动,但又隐晦不明的时候。
世雄和子龙申请去慈仁宫探望已被禁足的王皇后,当宫门缓缓打开的时候,世雄一呆,王皇后比传说得还要美一些。子龙注意到了世雄的表情,拉了他的衣襟,悄声说道:“别忘了,你我二人可是武党。”
世雄点头,也悄声道:“你小子在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皇后的面相,不像是阴狠杀人的人。”
子龙奇道:“怎么?杀人的人,额头上还刻着‘我是杀人犯’的字吗?”
世雄道:“杀过人的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这个回去我再细细跟你说……”
王皇后虽暂时被禁足,但皇后的威仪不容亵渎,眼看下面跪着的两个人,行了礼之后就开始交头接耳,皇后手下的嬷嬷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蠢货,看见当朝皇后,居然如此失礼无状,来人,拖了下去打!”
子龙被吓了一跳,连忙求饶:“皇后娘娘,小的第一次得见凤颜,一时紧张激动,失了分寸,请娘娘恕罪!请娘娘饶命!”
世雄也连忙道:“进宫时就听说娘娘美貌贤良,如庙里的菩萨一样,有仁爱世人的心肠,还请娘娘原谅我们没见过世面,请娘娘饶命!”
边说着,两个人还边虔诚地磕头,一副恭顺害怕的模样,王皇后道:“罢了!刚才你们说,是奉皇上的御令,来查小公主的案子,我且问你们,你们可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王皇后凤目微垂,指尖在翡翠念珠上缓缓摩挲。殿内檀香袅袅,却掩不住她眼底的疲惫。世雄敏锐地注意到,皇后腕间缠着一串褪色的平安结,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线索尚在查证。”世雄伏得更低,“不知娘娘可否告知,小公主薨逝前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皇后尚未开口,身旁嬷嬷厉声呵斥:“大胆!这是要审问娘娘不成?”
子龙急忙赔罪:“娘娘明鉴,实在是……臣等在御花园假山下发现了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铃,铃铛内壁沾着暗红,“太医验过,是西域奇毒‘朱颜改’。”
一直平静的皇后猛地起身,珠串应声而散:“这铃铛是柔儿周岁时,陛下亲赐的长命铃!”
“柔儿?”
“它是武昭仪豢养的一只狸猫。”
她踉跄半步,被宫女扶住时才恢复威仪,“本宫记得,小公主薨逝前一日,武昭仪曾带着那狸猫柔儿来过慈仁宫。”
世雄与子龙交换眼色。这线索他们早已掌握,此刻特意提及,就是要看皇后反应。
“娘娘,”世雄试探道,“武昭仪说,那日她确实来过,但很快就离开了。”
皇后冷笑,从妆匣取出一方染血丝帕:“这是在本宫寝殿窗棂上发现的。那日本宫不适早歇,朦胧中听见窗外有争执声……”她顿了顿,“若二位真要查明真相,不妨去查查守夜太监的调班记录。”
正当二人告退时,皇后突然轻声道:“世雄大人。”她指尖在茶盏旁极快地蘸水写下“慎”字,“宫墙深深,有些真相,未必是真相。”
踏出宫门,子龙压低声音:“她在警告我们?”
世雄回头望去,暮色中慈仁宫如一座黄金牢笼。他想起皇后写下那个字时,眼角似有泪光:“不,她在求救。”
远处钟声响起,惊起寒鸦阵阵。世雄握紧那枚银铃,铃舌早已不翼而飞——这个细节,他方才并未言明。
在出宫下台阶的时候,世雄突然停住脚步,望向暮色中渐次亮起的宫灯,低声说道:“皇后跟武昭仪比,差得不是一个台阶,恐怕谁也救不了她了。”
子龙蹙起眉头,问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世雄举起那银铃,想起了第一次他询问武媚娘有关公主案件时的情景。
媚娘的第一句话问的是:“公主是怎么死的?”
世雄道:“据臣查验,公主是被人闷住口鼻,窒息而亡的。”
媚娘的眼圈突然地红了,可是她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会不会有毒杀的可能?”
世雄道:“启禀娘娘,并没有。”
世雄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铃,“臣等在御花园假山下发现的,铃铛内壁沾着暗红,“太医验过,是西域奇毒‘朱颜改’。”
世雄将银铃裹在绢帕里,上呈给了媚娘,媚娘十分仔细地检查了银铃,“詹都尉,这个铃铛是我的狸猫柔儿佩戴的。而且这个铃铛在宫中上下无人不知,只因这铃铛是柔儿周岁时,陛下亲赐的长命铃。”
“一?”媚娘奇道:“铃舌不见了?”
世雄道:“这能说明什么?”
媚娘回忆道:“小公主薨逝前一日,我曾带着柔儿去过慈仁宫探望皇后,那时这铃舌还在。因柔儿走来走去,铃铛的声音不断,我还被皇后取笑,太过宠溺一个畜生……你问我铃舌不见说明什么,那说明这铃舌至少是在小公主薨逝前一日还在,如果不见了,那就应该是在那之后不见的。”
子龙道:“娘娘,现在这铃铛被人从猫脖子上取下,而且发现内有剧毒,您很有可能会被诬陷,有谋害皇后之嫌。”
媚娘惨笑,“我已失去了爱女,心如刀割,现在谁若在这个时候栽赃嫁祸,可真是挑对了时候了。”
她的目光最后在银铃上停留片刻,方才缓缓归还世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刻骨的沉重。
此刻,世雄将银铃收回怀中,最后一级台阶正好踏尽。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对子龙轻声道:“你还没明白吗?从始至终,我们都只是这盘棋里的棋子罢了。”
子龙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武媚娘的布局?”
世雄点头又摇头:“皇后愚蠢地向我们暗示,有人欲加害于她,而这个人她怀疑是武昭仪,这么明显地栽赃武昭仪的手段,你说,会是武媚娘的手笔吗?”
子龙道:“既不是她,你又说我们是棋子的话……”
世雄道:“是不是武媚娘的手笔,我们很快就可以查清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才是杀害小公主的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