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琉王被押解至长安,人尚未入天牢,求情的声浪便已涌向高宗李治的御案。
以几位李氏宗室耆老为首,众人以“宽仁修德”为辞,叩请皇帝网开一面。他们搬出陈年旧事,言及当年玄武门之变,李建成、李元吉一脉已付出惨痛代价,要求高宗做出跟太宗皇帝不一样的选择:太宗过于苛责兄弟,当今圣上应该为老皇帝补过、修德、积福;更盼今上能以仁德治天下,为皇家积福累德。
他们更强调,钟琉王虽然身负重罪,奈何他是李元吉在世的子孙中唯一有出息的一个,金陵那点“小事”虽然在本地闹得沸沸扬扬,可在长安却鲜有人知。
这次皇帝如果能宽宥钟琉王,那么李氏宗亲将会感念圣上的恩德,将圣上的贤德之名记载于宗室族谱之中。而此举也必能彰显圣上仁德,令宗室归心。
这番言辞,绵里藏针,将李治置于两难之地。一时间,这位谋逆的堂兄竟成了烫手山芋,杀不得,罚不得,也动不得,还得好酒好菜地招待着,简直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令李治烦闷不已,深陷宗室人情与帝国法度之间的泥沼。
正当李治踌躇难决,苦无良策之际,感业寺方向,媚娘的信使如暗夜中的一道微光,悄然而至。
信使带来的并非寻常问候,而是一条缜密的连环计。媚娘于青灯古佛下,竟将朝局看得分明。
她献计道:陛下无需直接处置钟琉王,以免与宗室正面冲突。如果私造盐引、私开铜矿、豢养军队、培养鹰犬等还不足以让钟琉王爷毁灭,那么,就“制造”出一个新鲜的事件出来,一个“走私盐铁,暗通敌国”的重罪。
如果,被关押的钟琉王依旧犯下不可饶恕的叛国重罪,此案一旦审定,便可顺藤摸瓜,引出钟琉王为筹措某些“不可告人”的用度,纵容甚至指使沈万金亏空国帑、资敌牟利的罪证。
如此,钟琉王便不再是宗室口中那个“可被宽恕的犯错子弟”,而是触犯国法、动摇国本、其罪当诛的国贼!届时,铁证如山,宗亲又有何颜面再为其求情?
李治闻此,茅塞顿开,如同在迷雾中觅得一条明路,眼中顿时闪过激赏与如释重负的光芒。
计策虽有了,具体该如何实施呢?
媚娘继续献计,将豪商沈万金的竞争对手潘三爷引入局中,制造一起看似同行竞争的戏码。潘三爷的亮音画舫中有一位技艺高超的琴师,却是沈万金的红粉知己。
柳如丝之死,本身就是天子密探精心策划的“导火索”。目的就是借此案为由头,让陈志伟、詹世雄、詹子龙等天子亲信,以“查案”之名,顺藤摸瓜,彻底清查、铲除钟琉王在金陵的势力网络。
查案是假,清洗是真。借着命案的由头,陈志伟等人动用侦缉权力,在突厥商人斯塔米等内应的配合下,直扑沈万金的账房、货栈、私宅,以及钟琉王在金陵的各处据点。目标明确:搜罗其走私盐铁、亏空国帑、与钟琉王资金往来的铁证。抵抗者,皆可以“妨碍查案”或“叛党同谋”之名就地格杀。短短数日,钟琉王在金陵的势力网络被连根拔起。
案件揭秘后,案件始末可通过殿前御史周旭统,细致地呈与殿前。
至此,皇帝兵不血刃,一举三得:一铲除实患,将钟琉王的地方势力彻底瓦解;二充盈国库,获得了沈万金的巨额财富;三赢得贤名,在天下人眼中,陛下这是雷厉风行地铲除了国蠹,维护了法纪与正义,贤明之声遍传朝野。
案件“告破”,殿前御史周旭统将一份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的案卷呈于御前。案卷明示:豪商沈万金为垄断利益,勾结钟琉王府,走私通敌,亏空国帑,罪行令人发指。柳如丝案不过是其罪恶冰山一角。最终,沈万金及其党羽被定罪问斩,其庞大家产尽数充公,极大地充盈了国库。
而钟琉王的勾结番邦,走私盐铁、亏空国帑,制造罪业的行径再一次呈现在众人眼前。钟琉王罪行累累,其罪当诛!所谓可一不可再,何况在当今的皇帝面前。
收到周旭统的奏报时,李治抚案长笑。媚娘此计,于无声处听惊雷,不仅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更让他尝到了运用权谋的甜头。他望向感业寺的方向,目光灼灼,那个女子,他必须要接入宫中。她不仅是解语花,更是他亟待握在手中的,最锋利的剑。
所有人的行动,包括子龙的努力,都在天子设定的棋局之中。乐师和盐商,都只是这盘大棋中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天子如愿以偿,解决了钟琉王这个麻烦,获得了实际的利益,还顺便抱得了美人归,还有比这些更舒心痛快的事情吗?
至于金陵的棋子们,却是心境各有不同。陈志伟顺利成为金陵府的总捕头,詹世雄被提为上骑都尉,潘三爷将揽月画舫收入囊中,从此金陵水路一线,潘家又少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而额外获益的朱、谢、王家更是欢喜非常,似乎只要世雄和子龙一出手,总是能给他们四大家族一些好处似的。
结果就是金陵四大家族又大排筵宴,招待了世雄、志伟、子龙、仁杰等人。
可子龙心里清楚,媚娘已经私下里派人接触了四大家族的掌舵人,沈万金虽然倒了,可四大家族还在,他们会输送更多更大的利益来支持这位未来的贵人,攀附武媚娘这样一位智力超凡的人,肯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至于留在金陵的世雄和子龙,作为武党,肯定会更加受到重视。子龙想,得快一点成长,否则跟不上武媚娘的脚步和思路,当不好一颗有用的棋子,下场怕跟柳如丝一样凄惨。
九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子龙收到消息:武氏媚娘已经顺利入宫了。那天金陵的天也是湛蓝碧绿,子龙仰望天空,默默地为媚娘祝福。
青萍冷冷地看着坐在台阶上,头仰45度角看向天空,嘴里神神叨叨还在默念着什么的子龙,说道:“大师兄,你休息了快半个时辰了,该继续练功了。”
子龙不耐烦道:“我练功也罢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呢?你不是最烦打打杀杀的么?”
青萍抻练着腿脚,甩头晃脑,道:“师父叫我监督你,我闲着也是闲着,就练练腿脚呗。总不是坏事。练好了武功,起码可以保护我自己。”
子龙切了一声,“你需要保护自己吗?你出门都几个人跟着,就现在,喏,王大叶、冬梅、小三小四小七小八都站在那里,哪里需要你保护自己了?”
自从上次子龙因不会武功,被世雄留下后,这小子就死乞白赖地要求学习武功,世雄为难道:“我的武功是在军营里学的,重视实战,又没有名师指点,一年年跟着军官们练的,也没有办法系统地传授给你呀!”
烟霞冷眼道:“我的武功虽是名师指点,可师父言明,不能传授他人。”
子龙道:“什么人这么小气?武功而已,为什么不能传授他人?”
烟霞道:“连他的姓名也不能说。这么说来,他是有点儿小气……”
青萍道:“我倒想到一个人,就不知他肯不肯教你。就是朱七他们兄弟几个的师父。”
青萍这话一出,子龙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光亮。朱七兄弟五人的功夫他早见识过了,能教出这般徒弟的师父,定非等闲之辈。
朱七五兄弟的师父,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嵩山少林武僧张志远。志远虽名声在外,但鲜有人知他其实长年居住在金陵朱家大宅之中。
这些年世道逐渐安稳下来,志远逐渐远离江湖纷争,安心地在金陵住了下来。
次日清晨,朱七领着子龙穿过朱家大宅的重重庭院,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竹林。晨雾未散,竹叶滴翠,一位身着灰布僧衣的中年僧人正在扫地,动作不疾不徐,每一扫帚都带着独特的韵律。
“师父,”朱七恭敬行礼,打着手语说道:“这位是子龙兄弟,想跟您学功夫。”
志远放下扫帚,转身打量子龙。他约莫五十上下,面容清癯,双目却亮如晨星,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想学武?”志远的声音平和却有力。
子龙郑重跪下:“求大师指点。”
志远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让子龙打了一套平日练习的拳法。子龙暗叹一口气,幸亏烟霞早就教了他一套护身的拳法,他日日勤加练习,也半年了,只是不知道是否能被志远师父看上。
看完后,他微微点头:“根基尚可,但过于刚猛,缺乏圆转。武学之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你可知少林功夫的精髓何在?”
不待子龙回答,他继续道:“在于心法。心法不明,招式再妙也是无根之木。”
说罢,志远缓缓起势,打出一套看似缓慢简单的拳法。可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竹叶竟无风自动,随着他的掌风轻轻旋转。
“这是少林入门心法‘罗汉心经’,重在调息养气,内外兼修。”志远收势,气息平稳如初,“你若愿学,需从最基础的呼吸吐纳开始。”
子龙毫不犹豫:“弟子愿意。”
从此,每天寅时,子龙准时来到竹林。志远教学极为严苛,单是一个站桩就让他练了整整一个月。
“气沉丹田,呼吸绵长。”志远轻拍子龙后背,“感觉到气息在体内流转了吗?”
起初子龙只觉得枯燥,可渐渐地,他觉察到体内确实有一股温热的气流在缓缓流动。随着心法的深入,他发现自己对招式的理解也截然不同了。
三个月后,志远开始传授少林绝技“金刚掌”。
“金刚掌非蛮力可成,”志远示范时,手掌在离竹子三寸处轻轻一按,竹身纹丝不动,可转过来看,背面竟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这是内劲,需以心法催动。”
子龙潜心修炼,日夜不辍。他发现少林功夫的精妙在于将心法与招式完美融合。每一招都暗合呼吸节奏,每一式都牵引内力流转。
又过两月,朱七前来观摩子龙练功,不禁对着志远师父惊叹:“子龙兄弟进步神速,这金刚掌的功力,都快赶上我练了三年的火候了。”
志远难得露出微笑:“此子悟性极高,更难得的是心性能沉得下来。”
一日练功间隙,志远对子龙说:“你已初窥门径。少林武学的精髓在于‘禅武合一’。招式是形,心法是魂。往后修炼,不可偏废。”
他指着竹林深处:“看那片竹子,风过而不折,因其柔韧。少林功夫看似刚猛,实则刚柔并济。你若能参透这一点,武功必能更上一层楼。”
子龙凝神静听,将这些教诲深深记在心里。
半年时光转瞬即逝。这天,朱家大宅来了几位江湖朋友,见子龙在院中练功,其中一位使刀的好手忍不住想试试他的身手。
子龙拱手施礼后,摆出少林起手式。对方刀法凌厉,子龙却步法沉稳,在刀光中穿梭自如。待对方一招力竭,他轻喝一声,金刚掌拍出,掌风凌厉,在离刀面一寸处骤然收住。
“承让。”子龙收掌而立。
那刀客怔了半晌,叹服道:“小兄弟好俊的功夫!这掌力收放自如,内劲深厚,不知师从哪位高人?”
子龙笑道:“正是志远师父。”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对这位隐居金陵的少林高僧更是敬佩有加。只是,朱七却比旁人都明白,志远师父虽然武术造诣很深,但这位子龙兄弟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可以将武功练到这个程度,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人。
当晚,志远将子龙叫到跟前:“你已得少林心法精髓,往后修行就在个人了。切记,武功越高,越要懂得克制。少林武学,终究是为了修身养性,而非争强好胜。”
子龙跪拜谢师:“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月光下,子龙独自在竹林中练习,心中明澈如镜。他知道,这半年的修炼只是开始,少林武学博大精深,还有更多奥秘等待他去探索。而这段师徒缘分,将成为他武学道路上最珍贵的基石,支撑他在未来的修行中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