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子龙倾向于案子是沈万金主导的,通过毒杀柳如丝这个琵琶大家,来实现影响亮音画舫生意的目的,最终的目的则是打击同行潘三爷的相关一系列生意。
世雄摇头,“毒杀柳如丝的话,不一定非要用‘相思子’这种奇特的毒药,太容易引人注意了,反倒落了刻意。”
子龙觉得有道理,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连斯塔米和沈万金都是被利用的,通过‘相思子’把他们都串联起来,那么这个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世雄摇头,“我总觉得案子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别扭得很。”
青萍自从跟从世雄学习侦案以来,就完全换了一身装束,从前的广袖变成了束袖,之前的衣服什么颜色都有,日日不重样,但现在只有鹅黄色那么一种颜色。
神情也与从前有了很大不同,自从跟尤公子大吵了一架之后,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起来,平日里也不见她多话了。
青萍见子龙总偷瞄她,也不十分在意,转向世雄问道:“仁杰还日日在亮音画舫跳舞,是不是可以先撤回来了?”
世雄道:“不着急,仁杰在那里既然没有暴露,就暂时待着,我总觉得亮音画舫还会有事情发生。你转告仁杰小心查访,也要注意人身安全。”
青萍领命,正要出去,子龙突然问道:“朱大奶奶家的盐引是官府批的么?”
青萍道:“自然,否则私自炼制盐就是违法行为呀。”
子龙又问道:“那个沈万金呢?他有官府批的盐引吗?”
青萍想了一想,道:“自然有,沈万金跟钟琉王爷相交甚密,盐引批的比朱家还早些。”
“什么?钟琉王爷?”子龙的眼皮莫名地跳了两下,“就是前不久被削职罢爵下大狱的钟琉王爷吗?”
青萍道:“只有他吧?还有第二个钟琉王爷吗?”
世雄和子龙对视一眼,同时不说话了,案子一旦涉及到钟琉王爷,就一定会牵扯到另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人。
而那个人的智力水平非常人能及,虽不知她是否涉案,但此刻不知这案子水深几何的感觉却更强烈了。
青萍告辞出去已经很久了,但房间里世雄和子龙还是很安静。过了半晌,世雄才开口道:“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我们先尽力而为,不要被眼前的迷雾遮盖了双眼,莫名地就开始畏难。”
子龙勉强开口道:“也不知道那位在长安怎么样了?进宫了没有?”
世雄道:“如果案子牵扯到那一位,你当如何?”
子龙道:“她是一位杀伐果断的人,但她也是一位智力超凡的人,即使她真的牵扯到案子中,也不会让咱们找到丝毫对她不利的证据,我又能如何呢?”
两个人又商议了很久,直到月上三竿,子龙才从世雄房间里走出来。一出来,就看见烟霞站在院子当中,月光很亮,她又穿着一身白衣,秋风微凉,只觉得她整个人都亮闪闪的,幽幽发光。
烟霞其实看着不过十八、九的模样,人不仅是仙人之姿,武艺高强,更兼得一身高深莫测的道家法术,子龙总觉得烟霞这样的女子,合该做神仙,因为凡间根本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堪与匹配。另外,子龙因着她是外祖父派来保护自己的,总是刻意地敬重她些。
“烟霞姐姐,可是有事吗?”子龙平时很少见烟霞主动从屋顶上下来,故有此一问。
烟霞走近了,压低了声音说道:“上次师父给你周身设置了隐匿符咒,可以助你隐匿龙族的身份,我来查看一下这符咒的效力是否有效。”
子龙奇道:“你也太过谨慎了,连你师父都不相信了?”
烟霞道:“武媚娘是凤族,龙族和凤族几千年来争执不断,上次她轻轻放过你,是因为你低头恭顺,俯首称臣,但若被她发现你曾经化龙,而且身负龙族的重责大任,我怕她不会轻易放过你。”
子龙把眼睛睁了一睁,看着烟霞,眼睛里满是问号。烟霞方知自己失言,但话想收回已不可能了。子龙看着烟霞问道:“我身负龙族的重责大任,烟霞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呀?”
烟霞皱起了眉头,眼神沮丧,脸上一派愁容,双拳攥成了一团,身体立得笔直,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突然地,她对着子龙跪了下来,子龙吓得倒退了半步,只听烟霞道:“我对着赵侯起过誓,有关龙族的事情,只能他对你讲说,而在那之前,我绝不能对你透露半个字。今天烟霞失言,若被赵侯知晓,我只怕会受到严惩,还请公子忘了刚才烟霞的过失之言。公子恕罪!”
子龙伸手欲搀烟霞起来,道:“我常说外祖父的规矩太大,如果是在去天庭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瞒我也就罢了,因为化龙这件事解释起来着实麻烦;一般人不仅不容易相信,还可能闹出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可如今龙族的事我已然知晓了,还瞒我做什么呢?还有甚么不能对我言说的呢?”
烟霞不肯起身,“詹公子,赵侯不是一个随便立规矩的人,我从未见过他做一件事,哪怕是一件极小的事,是随意为之的,你还是相信我吧。”
子龙无奈,只好应声道:“好吧,我答应你,你起来吧。”
烟霞仍然半跪着不曾起身,她轻扶着子龙的臂膀,将头尽量靠近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师父的隐匿符咒可以帮你隐匿龙族的身份,所以公子就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曾经化龙的事……我说的是任何人……”
子龙看着她的眼睛,微蹙了眉头道:“也包括我外祖父,对么?”
烟霞无声地点了点头,子龙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祈求、畏惧和担忧。
子龙叹气,想不明白温和的外祖父怎么会令烟霞如此害怕。要知道,烟霞可是再进一步就可以成仙的人物,外祖父即使再厉害,还能比烟霞姐姐厉害吗?
“烟霞姐姐,我外祖父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吗?”
子龙没有等来烟霞的回答,等来的是她长久的沉默。
既等不来烟霞的回答,子龙只好又说道:“烟霞姐姐,你可以日行千里,瞬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能否麻烦你帮我送一封信出去?”
烟霞显然地松了一口气,道:“当然可以。是给詹大人的吗?”
“不,是给钟琉王妃,哦不,现在应该叫她武媚娘。”
烟霞点头应允。
一连三天,世雄和子龙都游走在秦淮河的各个画舫间,打听关于沈万金的事情。
青萍也发动了包括朱王谢潘四大家族在内的所有关系网络,试图找出沈氏不当竞争的不轨意图。
实际的情况是,收效甚微。
惊喜来自三天后的晚上,入夜后,仁杰突然回来了,并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柳如丝居然曾经是沈万金的外室。
青萍乍舌道:“柳如丝不是喜欢赵公子吗?为了他不惜跟自己的师父翻脸,怎么……”
子龙道:“我也不明白了,难道柳如丝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世雄问道:“消息怎么得来的?可靠吗?”
仁杰道:“消息很可靠,因为就是李三弦告诉我的。”
原来晚上舞蹈表演结束后,仁杰照常去探望李三弦,他因在牢里挨了酷刑,一直躺着,无法动弹,白天有一个婢女过来帮他喂水喂饭,晚上就全靠仁杰过来照顾他,帮他去上茅厕,擦洗伤口。
李三弦上了年纪,在牢里遭了大罪,周身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好皮,所幸没有伤筋动骨,但一时之间也是寸步难行。
李三弦为了不拖累别人,每天尽量吃很少的东西,喝很少的水,以减少上茅厕的次数。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平日里就与柳如丝相依为命,现在这个唯一的徒弟突然暴毙,他自己也被打得一身伤也没人管他,很是可怜。
仁杰自小没有父母,流浪着长大的,见不得别人受苦,既知李三弦是被冤枉的,对他的同情更添几分,每天晚上表演完了,必得过来照顾李三弦。
这天仁杰帮李三弦擦洗了身体,又敷了药膏,周身帮他缠裹好了,才扶他躺下。
听到李三弦唉声叹气,仁杰安慰他道:“幸亏现在已是深秋,天气凉了,否则早两个月你这样的伤口,可不化脓流疮,那可不容易好了。”
李三弦道:“我叹气不是因为我的伤,而是我想起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她先前背着我做一个有钱人的外室,被我发现后,一番争吵,但她还是听我的话,跟那人分手了。可谁知她这么不争气,又找了一个什么赵公子,一个更狼心狗肺的东西……咳咳,白白地送掉了性命……可怜她青春正茂,还有一手无人能及的琵琶绝技,全浪费掉了,怎不叫我感伤呢……”
李三弦说着,难过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仁杰道:“李师傅,你待柳姑娘像亲生父亲一样,这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就不要感伤了。你说柳姑娘背着你做有钱人的外室,柳姑娘可能是为了多赚些钱养你吧?她也是出于孝心……”
李三弦摇头,“她是被那人骗了,他骗她说要她做外室,其实是为了挖她去揽月画舫。他先前拿重金贿赂如丝,她不为所动——如丝她从小就展现出了高超的琴技,所以她非常自负,从不轻易与人交流,这就造成了她朋友很少,性格单纯。她绝不会为了钱屈尊做别人的外室的,我不知道那人用了何种卑鄙无耻的办法,但肯定是用欺骗感情的方式打动了如丝。”
听到李三弦提及揽月画舫,仁杰已经调动起了全部的侦案细胞,这时更是作漫不经心状,很随意地问道:“谁有这么大本事,能骗得动柳大家这样的女子?难不成是沈万金亲自出马么?”
他本是随口一问,是为了抛砖引玉,看李三弦会不会将那人的真实姓名说出来。
哪知李三弦道:“那人就是沈万金。”
仁杰听到此处,既震惊又唏嘘。他询问的经验尚浅,也不敢再多做盘问。一直等到李三弦睡着了,仁杰才连夜回到詹府,向世雄和子龙汇报了这个消息。
仁杰道:“柳如丝做沈万金的外室这件事,除了李三弦,似乎根本没有旁人知晓,我并不确定他说的是否属实。”
世雄问道:“柳如丝既然做了沈万金的外室,还做了半年那么久,那一定有一个临时的住所吧?你可知道在哪里吗?”
仁杰摇头,道:“我询问的经验尚浅,一个问题都没敢再问。”
子龙道:“还有,柳如丝既然做了沈万金的外室,依李三弦所说,她不是为了沈老板的钱,那就是因为爱喽,那怎么会有后来这个赵公子的出现?这是怎么回事呢?”
青萍道:“忘记旧爱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个新欢,这个道理你可听说过吗?”
子龙嘴贱地问道:“那你呢?你没有找新欢,是不是没有忘记旧爱,还惦记着尤公子呢?”
房间里一瞬间的尴尬冷场,谁都没有说话,仁杰看看青萍,又看看打自己嘴巴的子龙,叹了口气。
世雄看了看子龙,又回头看了看发呆的青萍,也叹了一口气。
世雄对仁杰道:“明天我同你一起去探望李三弦,今天晚了,你就不要回画舫了,就在家里睡吧。”
于是一夜无话。
案子查到沈万金这里,世雄和子龙还没去会这位豪商,他却已经派人来了。
来的有五个人,为首的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挨个询问并核实了侦案小组每一人的姓名,从詹世雄、詹子龙、王青萍一直到詹仁杰,然后又拿出影图一一对照,才开口说道:“我乃沈氏盐庄的王老虎,你们可以去金陵街面上扫听一下,谁人不知我的名号!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们几个一个忠告:该查的查,不该查的你们若是查了,阻了别人的财路,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把手里拿的茶杯猛地向地上一掷,茶杯被砸得粉碎,瓷片满屋飞溅。
王老虎冷眼扫过世雄几个,冷冷道:“下场如同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