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拿到了顾恺之的《浣纱女》画作,子龙和世雄收拾齐整,就准备出门去拜会钟琉王妃。
刚走到钟琉王府的门口,世雄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冯三江?”
两人躲在街角拐弯处,探出了脑袋小心查看,“他怎么会出现在钟琉王府?”
冯三江的身影在钟琉王府门前一闪而过,可就是这么巧,被世雄和子龙看到了。
世雄的心里起了猜疑,“冯三江只是一个做游哨的小喽啰,怎么会让他出来到王府这么尊贵的地方?”
子龙不解,“这有什么问题?他的上级看好他,要给他发展的机会,自然就提拔他了呗,出来做外勤就是个证明。是件好事儿啊!”
世雄摇头,“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伯乐,就算有,像小冯这样没有根基的人,提拔他做什么呢?他的上级能得到什么好处?”
子龙纳罕,“怎么没好处?就算没好处吧,怎么一个人做一件事,一定要有什么好处才做吗?就好比詹叔你收我做徒弟,就不见有什么好处。还有烟霞姐姐,日日这么辛苦地保护我,哪有什么好处?”
世雄摇头又叹气,“你呀,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蠢才,哪天你看透了这世界的本质,再来跟我讨论做事要不要好处这事儿吧。”
子龙道:“我的事先不论,冯三郎的事,詹叔你觉得有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小冯他会不会有危险?”
“具体我也说不好,我只是直觉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不过呢,也许,只是凑巧让他出来一趟,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
“万一不是你想多了呢?”
“那可麻烦了,小冯可能已经暴露了,敌人现在就在试探他,他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子龙急了,“那咱们得赶快把这事儿告诉陈师伯啊!把小冯救出来,他的儿子才几个月大,他不能出事啊他。”
世雄犹豫:“可如果是我猜错了,我们这么贸贸然地去跟你师伯说这个事,打乱了他的步骤……”
世雄思考了一阵,又说道:“今天的事情我总觉得不寻常,飞刀门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钟琉王府会不会就是飞刀门背后的势力?”
二人稍做商量,决定兵分两路,老圈儿跟着子龙去拜会钟琉王妃,而世雄偷偷去见陈志伟,把刚才的消息告诉他,以策冯三郎的安全。
世雄如今的身份是商洛来的巨商大贾詹大熊,贸贸然去找知州衙门的陈捕头肯定是不合适的。但幸好还有一个名叫“失窃报官”的行动计划。
按照行动计划的约定,世雄回到如意客栈,一脚踹开天字一号房的门,袍角带翻了青瓷茶盏。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翻箱倒柜一顿乱翻,气急败坏地叫小二上来天字一号房,大声说道:“我的豹头如意丢了!这柄豹头如意是五胡乱华的时候落到我先人手中的,听说是商朝的古董,其实呢真实的情况是女娲娘娘补天的材料,后来铸成了这么一个可爱的豹头如意,是女娲娘娘最爱的一个玩意儿,时常在手里把玩,渐渐有了灵性。后来女娲娘娘把它当礼物下赐给了伏羲,伏羲氏之后是柏皇……那不是一件凡物啊!哎呀呀,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总之,这是一件稀世珍宝,现在居然在你们这个号称金陵最豪华的客栈里丢了!你说,怎么办?”
小二哥的头上冷汗涔涔,早有人唤了掌柜的过来,掌柜的也是愁云惨雾,一脸倒楣相。
世雄见掌柜的也到了,更是提高了嗓门儿,“我的豹头如意本来要拿来进献给钟琉王妃的,这下好了,居然在你这如意客栈的天字一号房里,出了贼了!不能给王妃献宝我暂且不跟你理论,豹头如意你得给我找回来,否则,我就赖上你如意客栈不走了!”
掌柜的长年跟达官富商打交道,什么人没见过,此时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颤巍巍问道:“詹先生,咱们报官好不好?”
世雄乜斜了眼睛,“报官么?”
掌柜的语气坚定:“报官!叫官人来查,一是为的公平,二来也不至于让您有损失。若查实了东西确是在我如意客栈丢失的,不管您的东西多金贵,砸锅卖铁我也赔给您,就算明天买卖不干了,我也不能砸了如意客栈诚信二字的招牌。”
世雄又沉吟了半晌,道:“好吧,既然掌柜的执意要报官,就报官吧。巡捕厅,捕盗厅……是不是都归知州衙门管?那里有一个我的商洛同乡,姓陈,是一个捕头,叫什么我记不得了。叫他一起来,免得你们本地人官官相护,坑害于我。”
方才世雄将豹头如意说得神乎其神,客栈掌柜的其实全听见了,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此刻连声答应报官。伙计们赶紧去知州衙门递了状子,不过半个时辰,官差便到了。
为首的捕头是个精瘦汉子,腰间悬着铜牌,身后跟着两个衙役。他扫了眼围观的住客,目光落在世雄身上,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金陵官话问道:“这位可是报案的詹先生?”
世雄昂首道:“正是在下。捕头大人,我这件宝贝可是女娲娘娘传下来的神物,如今在贵地丢了,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捕头微微皱眉,显然对这套说辞不以为然。他转向掌柜的,“店家,说说情况。”
掌柜的擦了擦汗,将事情经过复述一遍。捕头听完,对世雄道:“詹先生,您这宝贝如此贵重,可曾留下什么凭证?”
世雄摇头,“家传宝贝,没有凭证。”
“可有什么证明,说明您的这件宝贝确实曾经存放在客栈里?”
世雄又摇头,“没有证明,那是怕贼惦记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叫人知道?”
捕头道:“既无凭证,也无证明,先生红口白牙就丢失了一件家传宝贝,叫人实在……”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呢?什么叫红口白牙?你的意思是我撒谎骗人,讹诈店家吗?”
“……”
世雄眼巴巴地盯着门口看,“我让你们唤商洛的陈捕头来,他可来了吗?”
“我们陈捕头是负责大案要案的,这种失窃的小案不归他管,唤他来做什么?”
世雄心里暗暗叫苦,嘴上却仍然刚硬,“我不管他负责什么,他好歹是我的同乡,叫他来主持公道,你们都是本地人,相互包庇,我信不过!”
捕头无法,只好叫人去请陈捕头。
志伟一听有商洛富商失窃的案子,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一进门就拱手道:“早就听说金陵来了商洛的巨商大贾,原来就是这位詹先生,失礼了!”
世雄也不磨叽,又将前情说了一遍,志伟道:“都散了吧。我却知道这豹头如意,不出半日就会回来。”
众人皆吃惊,急忙询问志伟缘由,志伟神秘地道:“这是秘密,不可说不可说。”
说着又对世雄道:“詹先生是否有空,我有一些小事需要请教。”
世雄方才也是一脸大大地错愕,此刻连忙说道:“陈捕头有请,如果能找到家传的宝贝,我定给你订做一面锦旗,敲锣打鼓地送去知州衙门,好叫知州大老爷知道你的贡献!”
如此,世雄和志伟顺利达成见面的目的,至于他们如何制定下一步的计划,咱们暂且不表。
单说詹子龙立在钟琉王府门前时,连门前的石狮似乎都多看了他两眼。子龙今日穿的是件天水碧色的云纹锦袍,料子据说是金陵王家江南织造所特供的蜀中贡品“软烟罗”,日光下流转着细密的光泽,仿佛把整片莫愁湖的秋水都裁成了衣裳。
腰间束着条羊脂玉带,镂空雕着缠枝莲纹,走动时玉扣相击,清越如佩环。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披的那件湖稠斗篷,领口缀着七颗东珠,每颗都足有鸽卵大小,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连王府门前的鎏金铜钉都黯然失色。
子龙整了整衣领,指尖掠过袖口绣着的金线夔龙纹,那神态不像来赴宴,倒像在检阅自己的战袍。路过卖花担子时,他随手折了枝白茉莉插在襟前,花瓣恰好落在玉带钩上,平添几分风流。这身行头少说值十两金,可偏生他穿得毫无暴发户气派,倒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贵公子,衣带风流,姿态俊朗。
他兴冲冲就来到了钟琉王府门前,拿出王妃所赠的禁步玉钥匙,门子一看不敢怠慢,一面派人去通传,一面将子龙请进府去。
子龙随人往王府的内厅而去,一路上所见钟琉王府的雅致和富贵,真真世间罕有:五色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流淌着蜜糖般的暖光,十二重檐角悬着西域进贡的鎏金铃,风过时竟奏出《王风.黍离》的残调。
汉白玉阶前蹲踞着吐水獬豸,每片鳞甲都嵌着夜明珠,入夜便化作银河倾泻。
正门两扇紫檀屏风以金丝楠木为骨,上绘佛教十八位菩萨画像,细看竟是用孔雀石、青金石研磨的颜料层层堆叠而成。回廊朱漆栏杆里暗藏机关,轻叩三下便有西域葡萄酒从鎏金兽首中汩汩涌出。
后园太湖石皆从灵璧运来,石孔中常年飘着龙脑香,假山深处藏着整块和田玉雕的棋枰,白子以南海砗磲所制,黑子则是用乌木浸过百年雷击枣木汁液。
最奇的是书房穹顶,整块水晶琉璃透光如昼,工匠以失传的夹缬技法将星图染在纱幔上,随日影流转自成天象。
子龙出生后五年父亲就升任湖州刺史,外祖父乃蔡州赵侯,祖父家也是名门望族,奢侈豪华的布置也见得多了。但如同钟琉王府这样精巧雅致的装潢,也是头一次看见,以至于观之神迷,恍然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子龙正在欣赏穹顶星象,恰好钟琉王妃走了过来,道:“詹公子也爱这漫天星图么?”
子龙听闻钟琉王妃的声音,双膝跪地纳头便拜,青冈岩的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伏首时发冠上的玉坠叮当作响,声音却异常坚定,口中言称:“不臣弟拜见钟琉王妃!”
王妃轻笑道:“为什么非要攀上亲戚关系?你在外经商,都是这么跟人打交道的么?”
子龙道:“并非如此,我从没有跟人乱攀亲戚的习惯。”
王妃道:“为何对我如此不同?难道也如别人一样,倾慕女子的美貌么?”
子龙犹豫了一下,眼角看到王妃绣着金凤的裙裾无风自动,仿佛真有一只凤凰即将破衣而出,想到在她面前只有说实话,便开口道:“王妃的美貌世间少有,确实令人一见难忘,不过,我并不是只贪图美色的登徒浪子。只是王妃既然出身凤族,就该是整个华夏之国的主人,我可有说错?”
钟琉王妃的表情一下子变严肃了,她挥手示意左右退下,“守住书房四角,不许任何人偷听到我和詹公子的对话。”
“我是凤族,詹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在紫金山紫?殿前,我看到了王妃的三羽印记,那是凤族独有的标记,对吧?”
“你能看到?怎么会……”钟琉王妃围着子龙转了半圈,突然笑了,心道:“这小子居然是龙族!”
子龙尚在解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到,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应该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可为何偏安在金陵钟琉王府,我不明白。”
“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你都未必立刻明白,这也很正常,就好比现在你出现在这里,对我说出极尽恭维的话,可我的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
“王妃对我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当面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记得在紫金山上,你曾经跟我说,我会是当今陛下的皇后,但今天你又说我会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你,你说的哪句话才是真话呢?”
“王妃容禀,我在紫金山上说您是当今陛下的皇后,这句话是真的。但今天我说您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女皇,也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时间顺序的问题,根本不难理解。问题是,很多人不能接受在这个男权主宰的国家,出现一个女人做皇帝,所以,那天在紫金山,众人之前,我才没有贸然将后面的事实全部讲述出来。”
王妃赞许地点了点头,“很好!那么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子龙正要开口回答,谁知外面突然有人通报,“钟琉王爷回府了。”
又有人在王妃的耳边私语了几句什么,钟琉王妃的脸突然沉了下来,她脸上那明媚的光突然暗淡了下去,令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