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灰烬不再翻飞,战场上只剩下死寂。
陈岩靠在残墙边,断剑横放在膝盖上。他的右手掌心全是血,血顺着指缝滴到剑身上,再一滴滴落进泥土。他没有去擦,也没有动。
刚才那群人走了。比比东,千仞雪,还有那些武魂殿的人。他们走得很稳,没有慌乱,也没有留下尸体。这不是溃败,是撤退。
他知道。
他闭了一下眼。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像被铁锤砸过。每一次呼吸都牵着肋骨疼,右肩的伤口裂得更深了,血已经浸透衣服,往下渗。
他睁开眼,视线扫过四周。
废墟一片狼藉。倒塌的石柱压着断裂的横梁,演武场的地砖炸出十几个坑,有些深得能埋一个人。武器碎片散落在各处,有断掉的长枪,烧焦的盾牌,还有一把嵌在墙里的短刀。
远处有几个弟子靠着墙坐。有人低着头,手按着腹部;有人抱着手臂,脸色发白;还有一个少年跪在地上,左手按着绷带,右手还在捡散落的木桩。
陈岩慢慢撑起身体。左腿旧伤传来一阵钝痛,他没管,一步步朝那少年走去。
走到跟前,他蹲下,握住少年的手腕。
“放下。”他说。
少年抬头,眼神有点晃,嘴角勉强扯了一下:“没事……还能动。”
陈岩摇头:“现在不能动的人,才是真能活到下次战斗的。”
他把少年扶起来,架着他走到旁边阴影处坐下。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垫在少年身下。布料刚碰到地面,就被血染红了一块。
他站直,继续往前走。
一个女弟子坐在碎石堆旁,肩膀包着布条,血还在往外渗。她看见陈岩过来,想站起来行礼。
“别动。”陈岩说。
她停下动作,低头不说话。
陈岩从她身边走过,又看见两个老执事蹲在一堆毁坏的器械前。一人手里拿着扳手,另一人正翻检零件。他们的脸很脏,手上都是灰和血。
“今晚不用修。”陈岩说。
两人抬头。
“轮值守夜取消,所有人休整。”他说,“受伤的坐下,没受伤的也坐下。谁也不准运功,不准练,不准碰魂技。”
其中一个执事张嘴想说什么。
“我说了算。”陈岩打断。
那人闭上嘴,点了点头。
陈岩转身往回走。每走一步,腿就抖一下。他的魂力几乎耗尽,经脉空得像干河床。刚才那一战,他拼到了最后一口气。现在这口气松下来,整个人都在往下沉。
他回到残墙边,背靠着墙滑坐下去。冰冷的石头贴着后背,让他清醒了一瞬。
他抬起左手,按住眉心。
脑子里开始回放刚才的画面。
比比东最后那一击,轨迹偏了半寸。不是失误,是收力了。她本可以再打一次重击,但她没有。她选择了撤。
为什么?
千仞雪落地时脚步重了一下,左脚落地慢了半拍。她受伤了,不轻。但她在忍,没表现出来。
影蛛卫撤离时队形整齐,九个人全部归位,没人掉队。他们是有计划地退,不是被打跑的。
这些细节在他脑子里转。
他睁开眼,看向唐门深处。
那边的大殿还亮着灯。灯火微弱,但一直没灭。隐约能看到人影走动,有人在搬东西,有人在清点物资。
那里是核心区域,没被毁。药房、仓库、情报室都在那儿。
敌人下次来,一定会冲那里。
他低声说:“不能每次都拼到只剩一口气……”
话没说完,胸口猛地一紧,他弯下腰咳起来。一口血喷在地面上,黑红一片。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手指沾满湿热。
眼睛更清楚了。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防线要重新划,人员要重组,不能再让一群人硬扛正面。必须分梯队,设伏点,留后手。也不能再靠他一个人顶在前面。
但现在不行。
他太累了。脑子还能转,但身体快撑不住。再强行思考下去,可能会昏过去。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
只休息一会。
几分钟就行。
只要没人靠近,就不睁眼。
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走动,但很慢。还有低语,声音很小,听不清内容。有人在喝水,水壶碰撞发出轻响。
没有人喊疼,没有人哭。
这群人已经习惯了战斗后的状态。伤了就忍,累了就撑,倒下的人会被扶起来,死去的人会被记住名字。
这就是唐门。
他记得刚来的时候,这些人还不成样子。训练懒散,配合生疏,遇到强敌只会各自为战。是他一点点改过来的。立规矩,定阵型,逼他们信任彼此。
现在他们做到了。
哪怕被打成这样,也没人乱。
他睁开眼。
天边有一点亮光。不是太阳,是云层后透出的晨曦。黑夜快过去了。
但他不能睡。
他坐直身体,左手仍然按着眉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来一次。第三次。节奏放慢,不让心跳加速。
他开始想下一个问题。
比比东为什么要亲自来?
她完全可以派更多封号斗罗,甚至发动全面进攻。但她只带了九个人,而且最后收手了。她图什么?
试探?还是另有目的?
他想起周子悦挡在他面前时,创世领域的金光亮起的那一刻。比比东的表情变了。不是惊讶,是警惕。
她认得那股力量。
也许她早就知道周子悦的身份。
也许这一战,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周子悦来的。
他眼神一沉。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还会再来。而且会更快,更强。
他必须做好准备。
他低头看膝上的断剑。
剑身只剩一半,边缘卷曲,刃口崩了好几处。这是他用过的第三把轩辕剑。前两把也在大战中毁了。
他用拇指摸了摸剑锋,指尖立刻划开一道口子。血流出来,混着之前的血迹,滴到地上。
他没管。
这把剑还能用。只要不断,就能举起来。
他慢慢站起身。
腿有点软,但他站住了。
他看向远处。
几个弟子已经靠墙坐下,有的闭眼调息,有的低头包扎。那个少年也靠在墙边,外袍盖在身上,眼睛闭着。
他们都听命令了。
很好。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块塌了一半的石台上。
“听着。”他说,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废墟里传得很远。
所有人都抬起头。
“今晚谁也不准值夜。”他说,“伤重的躺着,轻伤的坐着。没人许可以任何方式运功恢复。明天早上六点前,谁也不准离开原地。”
没人说话。
“我知道你们想报仇,想练,想变强。”他说,“但现在不行。现在最需要的是活下来。活到明天,活到下一场战斗。”
他停顿了一下。
“我们没赢。”他说,“我们只是没输。他们还会来。下次不会只带十个人。不会只打一夜。”
风吹过来,带着焦土和血的味道。
他握紧断剑。
“所以现在——休息。”他说。
说完,他转身走回残墙边。
坐下。
背靠墙。
断剑横膝。
血还在滴。
他的右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发抖。
左手搭在剑柄上,没松开。
眼睛闭着。
但耳朵听着。
每一丝动静,都没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