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离开长春宫时心底隐隐带着不安。
她总觉得元妃今日的话里藏着太多未尽的情绪，那几句关于“万劫不复”的叹息，像是冬日里的寒风，刮得她心口发紧。
方才在偏殿，她分明瞧见元妃将最后一块鹌鹑肉咽下时，眼眶又红了，可那抹红很快就被她强压了下去，只留下眼底更深的寂寥。
许清嘉沿着宫墙慢慢走着，脚下的青石板被日光晒得温热，可她却觉得浑身有些发冷。
夜里，许清嘉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被揭穿身份被打入大牢，沈玉蓉夫妻二人被牵连，陶妈妈他们在宁州担忧的头发都白了。
最后她看到了在刑场之上的裴砚卿，他浑身都是血就这么倒在地上。
惊醒之际，她止不住的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连贴身的中衣都被浸湿了，黏在背上凉得她心口发紧。
春晓听见动静赶忙起来，“清嘉，你怎么了？”
许清嘉猛地回神，对上春晓带着关切的目光，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被角，指节泛白。
她勉强扯出一抹浅笑，声音因刚从噩梦中挣脱而有些沙哑：“没什么，许是夜里着了凉，做了个不太好的梦罢了。”
春晓将信将疑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还好没发热。”
说着便转身去桌边倒了杯温水递过来，“喝点水定定神，梦都是反的，别往心里去。”
许清嘉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
春晓陪在她的身边，“我刚进宫时也是这样的，有一次不小心碰到了淑妃娘娘养的猫儿，被嬷嬷责骂了几句，连着做了三个晚上的噩梦，生怕哪天自己的脑袋搬了家。”
她拍了拍许清嘉的手背，“别怕，咱们老老实实做事，别去触主子们的霉头就好了。”
许清嘉捧着水杯，指尖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滞涩。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那轮残月被乌云遮了大半，只漏下几缕惨淡的光，映得窗棂上的雕花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方才梦里裴砚卿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太过真切，那双眼眸里惯有的沉静碎裂成绝望，像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剜在她心上。
“许是近来听太累了，才胡思乱想。”她勉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将水杯凑到唇边抿了口，温水滑过喉咙，却烫得眼眶发酸。
春晓不知她心事，只当是寻常梦魇，絮絮叨叨说着白日里御膳房新得了南边的荔枝蜜，明早蒸松糕时定要多放两勺。
许清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思却还没从方才那场惊魂的噩梦里抽离出来。
直到外头传来一声惊呼，这才将二人的思绪从各自的怔忡中拽了回来。
许清嘉与春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那惊呼声短促而凄厉，像是被什么骤然扼住了喉咙，在寂静的宫夜里格外刺耳，紧接着便没了声息，只余下风吹过廊檐的呜咽。
春晓脸色微白，下意识地攥紧了许清嘉的衣袖，“这……这是怎么了？”
许清嘉强作镇定地按住春晓的手，“别怕，我出去看看。”
推开门，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人，连两位司膳都被惊动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乱猜测着，直到吕司膳瞪了一眼众人，沉声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成何体统！宫里的规矩都忘了不成？”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众人顿时噤声，脸上的惊慌失措也收敛了几分。
随后吕司膳转向站在最前面的小太监，“去看看方才是谁在喧哗，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领命。
他回来时也就过了不到一刻钟，只见他轻声在两位司膳身边耳语了几句。
随后两位司膳面色都骤然变得凝重起来，赵司膳手中的佛珠串猛地一顿，指节泛白。
她声音发颤地问：“可……可当真？长春宫那边……”
小太监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像风中烛火：“是……是真的。”
“吕司膳，这到底发生了何事，莫不是宫中哪位主子出了事儿？”
一个小宫女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的惊惧，颤着声音开口询问，目光在两位司膳凝重的神色间来回逡巡，试图从她们紧绷的嘴角寻到一丝安稳的答案。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风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廊下灯笼的穗子在夜色中无声地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吕司膳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胸腔里的惊涛骇浪压下去。
她缓缓看向众人：“主子的事情少打听，现在都给我回去睡觉，明日还有许多活计要做。
都散了，谁再敢私下议论半句，仔细你们的皮！”
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扫过众人，像是在警告一般。
众人被她眼中的冷意慑住，不敢再多言，纷纷低着头，蹑手蹑脚地散去，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许清嘉刚转身准备回去，却听到吕司膳的声音：“许清嘉，你留下。”
许清嘉心头一紧，脚步顿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冷。
她缓缓转过身，对上吕司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听对方沉声说道：“跟我过来。”
许清嘉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微颤的身体。
她跟着两位司膳穿过回廊尽头的月洞门，夜露沾湿了鬓角的碎发，带来一阵沁骨的凉意。
进了西侧的耳房，屋内只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烛火晃动，显得格外诡异。
吕司膳在桌边坐下，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长春宫那边出事了……”
许清嘉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连呼吸都凝滞了几分。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尖在袖中掐得更紧，低声问道：“长春宫……可是元妃娘娘她……”
吕司膳点了点头，“元妃娘娘的胎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