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三日,元妃娘娘的食欲都不大好。
许多东西她都只吃了那么几口,长春宫上下都暗自焦急。
掌事嬷嬷日日盯着司膳司变着花样做点心,从芙蓉糕到杏仁酪,换了七八种样式。
元妃也都只是浅尝辄止,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散不去的倦意。
这一日,许清嘉刚伺候元妃用完晚膳,她正想问元妃娘娘可有想吃的东西或是想尝的口味。
她正欲开口,便先听到了元妃的叹息声。
“唉……”
元妃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映着烛火泛出细碎的光晕。
她的眉宇间是消散不去的愁绪。
“娘娘近些日子似乎心情不大好?”许清嘉收拾好碗筷,垂眸轻声问道。
一旁的掌事宫女瞪了一眼许清嘉,“多嘴,收拾好东西就赶紧下去。”
元妃摆了摆手,示意掌事宫女退下,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清嘉,你为何会入宫呢?”
许清嘉走至元妃身前,垂眸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听说宫中的司膳司里都是名厨大家,便想着进宫闯一闯,若是能混上个女官当当便也能光耀门楣了。”
元妃轻笑一声,“你呀,就知道诓骗我,若是旁人说出这番话本宫还真信了,可你嘛……
旁人若是得了宫中哪位主子的眼,定是要削尖了脑袋往上钻,想方设法讨主子欢心,好谋个好差事。
可你在本宫身边这些时日,安分守己,从不多言多语,也未曾提过半个求字。
这宫里的荣华富贵,旁人趋之若鹜,你却仿佛视而不见。
倒像是……倒像是在等什么,或是在躲什么。”
“娘娘……”许清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
她知道元妃心思剔透,寻常的借口瞒不过去,可有些话却不能说出口。
宫墙之内,处处是耳目,稍有不慎便是一个“死”字。
“你不必如此慌张,本宫只是闲来无事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宫里的日子,就像这永无止境的长夜,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小心翼翼地走着,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遇见什么风雨。”
元妃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怅惘,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烛火,落在了遥远的过往。
她轻轻摩挲着腕间的玉镯,“还记得本宫入宫之时才十六岁,那时我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和期盼,便能在这深宫里闯出一片天地。
可如今想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天真得可笑。
这宫墙之内,哪里有什么真心可言,不过是一场场精心编排的戏码,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你看那窗外的月光,清冷得像一把刀,照得人心里发慌。
本宫在这宫里住了十二年,十二年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像被困在一个华丽的牢笼里,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有时候,本宫甚至会羡慕那些宫外的女子,她们可以嫁给寻常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没有这锦衣玉食,却能活得自在逍遥。
不像我们,时时刻刻都要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许清嘉默默为她斟了杯温热的茶水,“娘娘,您的心境,奴婢虽不敢妄言全然明白,却也知晓这深宫之中,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肩上的担子便越重,心中的苦楚也越难与人言说。
但娘娘您如今还还有身孕,更该保重自身,切莫因心绪郁结伤了身子。”
元妃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却未饮,只是望着袅袅升起的水汽出神。
“清嘉,本宫明日想吃炸鹌鹑了。”
她没看许清嘉,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许清嘉点了点头,“那明日的午膳奴婢便准备一道炸鹌鹑。”
元妃这才抬眸看她,眼底的倦意散去些许,嘴角似乎也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时候不早了,本宫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许清嘉应声退下,只是最后在离去时,她偷偷瞥了一眼还有些出神的元妃。
恰好就瞧见了她眼角落下的那一滴泪。
许清嘉赶忙垂下眼帘,将那抹意外的脆弱神色敛入心底。
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寝殿,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内里的叹息与寂寥。
夜风裹挟着宫院里的花香拂过脸颊,许清嘉却觉得那香气里藏着一丝化不开的苦涩。
元妃娘娘向来端庄自持,她想着或许是陛下久久未醒,她又怀有身孕,情绪难免会有些波动。
……
浮屠塔内,最高层的石室中,烛火摇曳。
裴砚卿被困在石室中央的寒铁锁链上。
那铁链每一寸都泛着幽冷的光泽,将他的手腕与石壁牢牢锁在一起。
他身着的月白锦袍早已沾染了尘土与血渍,原本束发的玉冠歪斜地垂在一侧,几缕墨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半倚着冰冷的石壁,双目微阖,似在闭目养神。
“裴砚卿,你可知今日我去父皇那里,太医说了什么?”上官阙缓步走到石室中央,手中把玩着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裴砚卿缓缓睁开眼,眸色深沉如潭,声音沙哑却依旧平稳:“太子殿下不妨直说。”
他微微抬眼,目光落在上官阙手中的匕首上,那匕首上镶嵌的红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像极了染血的泪珠。
上官阙嗤笑一声,匕首在指尖转了个圈,“太医说,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撑不过半年了。”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像是在欣赏裴砚卿脸上的表情变化。
然而,裴砚卿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寒意。
上官阙见他如此镇定,心中的火气莫名窜了上来,匕首猛地指向裴砚卿的咽喉,“你就一点都不担心?父皇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大统之位,除了我还能有谁?老三不过是个被软禁的罪臣,还妄想与我争不成?”
裴砚卿缓缓偏过头,避开那冰冷的刀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太子殿下何必如此急躁。
陛下春秋鼎盛,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康健。
倒是殿下,这般诅咒,若传扬出去,怕是有失孝道吧?”
“你!”上官阙被噎得脸色一白,随即又冷笑起来,“裴砚卿,其实你现在重新再选一次,站在孤的身边,孤还能饶你一命。
届时孤荣登大宝,你便还是这朝中的辅政大臣,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还非你裴砚卿莫属。
你又何必执着于那虚无缥缈的旧情,陪着老三一起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浮屠塔里?”
他说着,匕首便在裴砚卿颈侧的肌肤上轻轻划开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顺着他苍白的脖颈缓缓滑落,在月白锦袍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裴砚卿,这样的一片黑暗很难受吧,你只要站在孤的身边,你帮孤一把,孤就把解药给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