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微微福身,“二位司膳,这道四色丁以四色时鲜为芯,外裹薄如蝉翼的面皮蒸制而成,名曰‘福禄寿喜’。
此菜取火腿之醇厚、胡萝卜之甘甜、青笋之脆嫩、木耳之爽滑,四味交融却又层次分明。”
赵司膳捻起一只烧麦,薄皮在筷尖微微颤动,四种食材的色泽透过面皮清晰可见。
她轻轻咬下一口,先是感受到面皮的柔韧细腻,随即火腿的咸香、胡萝卜的清甜、青笋的脆嫩与木耳的爽滑在口中次第绽放,酱汁的醇厚恰到好处地将四味融合,却又不掩盖各自的本真。
吕司膳见状也取过一只,细细咀嚼后,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刀工匀整,配色和谐,火候也拿捏得恰到好处。这‘福禄寿喜’的寓意虽常见,却胜在心思巧,将寻常食材做出了雅致意境。”
许清嘉垂首静立,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知道,自己这一步算是走稳了。
“小小年纪,便能有这般沉稳的心思与扎实的功底,实属难得。”
赵司膳放下筷子,看向许清嘉的目光多了几分温和,“我方才见你揉面的手法跟刀法颇为熟悉,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在进宫前师从何人啊?”
许清嘉抬起头,目光清澈地迎上赵司膳的视线,声音不高却清晰:“奴婢许清嘉,入宫前曾跟随家父学习厨艺。”
赵司膳看着许清嘉,眼中似有深意,但她也未明说。
随即她又看向吕司膳,“吕司膳,这孩子我想将她调到内房来,也好让她跟着老掌膳们多学些精细手艺。你看如何?”
吕司膳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盘四色丁上,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边缘划了个圈。
盘中的烧麦依旧保持着初见时的精致,热气虽已散去大半,那四种颜色却仿佛凝成了一幅静止的画,在素白瓷盘的映衬下愈发鲜活。
她想起方才咬下时,面皮如何在齿间轻盈化开,四种食材的滋味如何像春日里次第苏醒的溪流,各自奔涌又悄然汇聚。
这手艺,确实担得起二字,尤其是在一众急于求成的荤腥硬菜里,更显难得的沉静。
她抬眼看向垂首站在一旁的许清嘉,身形纤细,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从容,倒像是在灶台边打磨了许多年的老手。
吕司膳收回目光,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也认同。”
周围的宫人有的面露羡慕,有的则暗自懊恼,春晓更是激动得攥紧了拳头,远远地朝她投来鼓励的眼神。
徐掌膳站在一旁,见两位司膳对许清嘉的菜品颇为认可,嘴角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考核结果公布后,一共有两位被挑选至内房,其中一个就是许清嘉。
晌午过后歇息,许清嘉与春晓回到房中。
“清嘉,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难怪吕司膳会让你破格进入司膳司。”春晓由衷的赞叹道。
“唉。”说罢她又轻叹了一口气,“不像我,这次又没通过考核,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进入内房,月钱翻倍啊!”
许清嘉知晓她是真心为自己高兴,但也能感受到她刻意藏起的落寞。
她拉过春晓的手,柔声说道:“方才我有注意你那道姜汁鱼片,鱼片刀工处理得极是匀净,姜丝切得细如发丝,铺在雪白的鱼肉上,望去便清爽得很。
若说有什么不足,许是火候稍过了些,鱼肉边缘微显老态,失了几分嫩滑。
不过这已是难得的细致功夫,假以时日多加练习,定能越发精进。”
春晓闻言有些激动,“真的吗,你当真觉得我那道菜还有可取之处?
我还以为这次又要像前两次考核一样,连司膳们的正眼都得不到呢。”
她抓着许清嘉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方才看你站在那里从容应对,我躲在人群后面,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你不知道,我瞧见赵司膳尝你那烧麦时眼睛都亮了,就知道你准能成!”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的兴奋褪去几分,“只是我这性子毛躁,总也学不会你那般沉稳。
每次一到考核就手忙脚乱,不是忘了放调料,就是把菜炒得过了火候。”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因常年洗菜切菜而生了薄茧,指尖还沾着上午处理食材时留下的细碎划痕,“娘总说我是劳碌命,做不来精细活。
可我不甘心啊,在这深宫里,若不能往上走,就只能一辈子做些粗笨差事,连给家里捎封信都得看人脸色。”
春晓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圈微微泛红,“清嘉,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待在司膳司?”
许清嘉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想起初见时春晓塞给自己琼叶糕的模样,心中微动。
她轻轻拍了拍春晓的手背,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你的刀工在外院这些人中绝对算得上上乘,方才那道姜汁鱼片,若不是火候稍过,定能让司膳们眼前一亮。
性子毛躁不是天生的,咱们可以慢慢练。”
春晓吸了吸鼻子,把快要落下的泪珠憋了回去,望着许清嘉清澈而坚定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能就这么认输!我一定要改掉我这毛躁的性子!”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又透着一股重新燃起的执拗,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相信你。”许清嘉又紧了紧她的手。
……
今日戌时,是许清嘉与明慧公主约定好的。
她将提前备好的食盒仔细检查了一遍,里面是按照公主喜好做的几样精致点心和一碗温着的银耳莲子羹。
夜色渐浓,宫道上的宫灯次第亮起,投下昏黄的光晕。
许清嘉提着食盒,脚步轻缓地穿过抄手游廊,朝着与明慧公主约定好的拂雪阁走去。
期间,遇到一队正在巡逻的队伍。
许清嘉停下脚步,侧身垂首立在廊柱旁。
“里头装的什么?”那为首的人问道。
许清嘉抬眸,揭开食盒,如实回道:“回统领,是给明慧公主送去的宵夜。”
统领目光在食盒里扫过,又看了看许清嘉腰间的腰牌,确认无误后才侧身放行:“去吧去吧。”
许清嘉应了声“是”,提着食盒继续前行。
“都仔细这点,近来宫中不太平,如是让有心之人靠近浮屠塔,太子怪罪下来,咱们这些当差的都担待不起。”
为首侍卫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回首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嘴里喃喃道:“浮屠塔,那是个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