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做了三日的杂役,徐掌膳终于松口,允她跟着学做些简单的点心。
许清嘉每日天不亮便起身,先将灶台擦拭得一尘不染,再把各色干果、鲜果按类别码放整齐,待徐掌膳来了,便垂手立在一旁,仔细记下每一步工序。
她本就有些烹饪底子,又肯下功夫琢磨,不过两日,便能将寻常的芙蓉糕、绿豆酥做得有模有样。
徐掌膳见她手脚麻利、心思细腻,倒也渐渐放下了戒心,偶尔还会指点她几句熬糖的火候或是点心的造型。
这一日,许清嘉再次见到了吕司膳。
她与另外一位同穿紫色袍服的女官站在中间,徐掌膳与另外三位掌膳站在二人身后。
“那位是赵司膳,与吕司膳同属司膳司的两位最高管事,平日里各司其职,分管红案跟白案。”
许清嘉心中暗自思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差事要吩咐下来。
只见赵司膳身形微胖,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面前的几位掌膳,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日司膳司内会设置一场考核,你们这些低等宫女需各做一道拿菜色,由我与吕司膳亲自品鉴。
所烹制菜品可以任你们发挥,届时我与吕司膳会挑选出两名表现优异者提拔,进入内房,跟随掌膳学习厨艺。
这对你们而言是难得的机会,若能抓住,往后便能脱离杂役之列,真正踏入司膳司的门道。”
话音刚落,周围的宫女们脸上都露出了激动的神色,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春晓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悄声开口道:“清嘉,听到了吗?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若是能通过考核进了内房,往后咱们就能跟着掌膳学真本事了!”
许清嘉心中亦是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
她知道,这不仅是脱离杂役的契机,更是接近更高层、获取更多信息的跳板。
吕司膳目光锐利,扫过众人:“都安静些!
此次考核不限食材,但需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且不得借用他人之力。
你们回去后好生准备,明日卯时三刻,在此集合。”
说罢,便与吕司膳一同转身离去。
徐掌膳待两位司膳走远,才沉声道:“明日考核,你们都当用心,能被选上,是你们的造化。
若是选不上,也莫要怨怪,只当是自己火候未到,还需再多些历练打磨。
司膳司本就藏龙卧虎,能有这般比试切磋的机会,看清自身与他人的差距,对你们而言是难得的成长契机。”
……
夜里,许清嘉跟春晓在屋子里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两人围着一张旧木桌坐下。春晓手里捏着半块干硬的麦饼,却没什么胃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许清嘉:“清嘉,你说咱们明日选什么菜色好?
方才徐掌膳说了,这次考核不限食材,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没底。
红案的炒菜火候难控,白案的点心又费功夫,我怕一个时辰里做不出像样的东西来。”
许清嘉指尖轻轻叩着桌面,沉吟道:“寻常的芙蓉糕、绿豆酥怕是难以在众多人中脱颖而出,毕竟这些点心大家平日里做得最多,少了几分新意。
考核既要展现手艺,又得让司膳们眼前一亮才行。”
“唉……”春晓叹了口气,眼中是浓浓的惆怅,“其实我入宫已经两年了,前面两次考核我都没通过,所以一直都待在外院。”
她说着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些许沮丧:“我娘以前是镇上点心铺的帮厨,我跟着学过些皮毛,可宫里的规矩和手艺到底不一样。
上次考的是一道‘翡翠白玉汤’,我明明按着食谱步骤来,却被司膳说汤底寡淡,食材搭配也失了分寸。”
她掰着手指细数,“还有上上次的‘桂花糯米藕’,蒸得太烂,藕孔里的糯米都散了,样子实在难看。”
许清嘉安静地听着,见她眼圈微微泛红,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灰心,明日的考核既是机会,便该全力以赴。”
“清嘉,其实你的年岁与我妹妹相仿,但我总觉得你比她沉稳许多,也更懂得藏拙。”
春晓咬了口麦饼,干硬的碎屑掉在衣襟上也没察觉,“我自从入宫来,就再也没见过娘亲跟妹妹了,还真是有些想她们呢……”
“那你为何会入宫呢?”许清嘉轻声问道。
春晓指尖绞着衣袖,声音低得像檐角漏下的雨丝:“那年家乡遭了水灾,田埂都泡烂了,家家户户都出不上饭,为了能让一家子活下去,父亲托人将我送进了宫。
宫里虽规矩森严,至少能有口饱饭吃,只是每逢雨夜,听着檐下滴答的水声,总想起家乡被淹的田埂,还有爹娘送我离村时泛红的眼眶。”
她顿了顿,抹了一把眼眶上的泪痕,“年前他们托人来了信,说妹妹已经能帮着娘做些缝补的活计,家里的几亩薄田也渐渐缓了过来。
他们让我在宫里好生当差,不必挂念。
可我知道,那不过是他们宽慰我的话,灾年刚过,日子哪里就真的好过了。
我想,我这辈子应该是无法再与他们一同坐在家乡的老槐树下,分食一块刚出炉的甜糕了。
所以便想着能够通过考核,进入内房,这样也能多记些月钱回去给他们。”
许清嘉闻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她轻轻拍着春晓的后背。
这偌大的皇城虽是不少人挤破头想进来的地方,可对身处其中的许多人而言,却更像一座被宫墙圈住的牢笼。
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踩着规矩的边缘行走,生怕一步踏错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对了,清嘉,你为何会入宫啊?”春晓好奇的问道。
许清嘉垂下眼帘,望着木桌上交错的月光纹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针脚。
她的声音很轻,像被夜风吹散的柳絮:“为了一个人。”
春晓愣了愣,追问:“是很重要的人吗?”
许清嘉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月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很重要的人。”
“那他……”
就在春晓想要接着追问的时候,许清嘉站起身来关上了窗子,“早些歇息吧,明日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