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过了两三日,许清嘉再也没见过那孩子,小石头也说他这两日都往门口瞧了,就是没瞧见那孩子的身影。
许清嘉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但又想着,估计那孩子回家了或许是家里人不许他再随意出来,又或者是住处离这儿本就远,前些日子不过是偶然路过。
直到那一日的夜里,屋外雷声大作,许清嘉正对着账本核对账目,忽听得见食肆大门口传来一声轰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倒了地上。
她心里一紧,忙放下手中的算盘起身朝门口走去。刚推开半扇门,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台阶下,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借着廊下的灯光细看,正是那几日不见的孩子,此刻他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左腿的裤脚已被血渍浸透,显然是赶路时不小心扯裂了旧伤。
许清嘉连忙俯身将他扶起,入手一片冰凉,孩子却还强撑着睁大眼睛,把怀里的油布包往她面前递了递,声音细弱却清晰:“给您...山里摘的野枣...”
油布打开,里面是些被雨水打湿却依旧饱满的红山枣,颗颗都带着泥土的气息。
许清嘉鼻头一酸,也顾不上问他为何深夜至此,半扶半抱着将孩子往食肆里挪。
后院的柳氏跟陶妈妈听见动静赶忙穿好了衣裳走了出来,瞧见许清嘉怀里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孩子身上湿漉漉的,已经昏死了过去。
“哟,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浑身湿透还晕过去了?”柳氏急忙上前搭手,和许清嘉一起将孩子抬到里屋的硬板床上。
陶妈妈则赶紧取来干净的粗布巾,一边擦着孩子脸上的雨水和泥污,一边念叨:“瞧这小脸冻得发青,腿上还流着血,莫不是淋了雨又伤了身子?”
许清嘉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沉,转身对柳氏道:“快烧些热水来,再把药箱取来,我看他许是发了高热。”
柳氏应声去了灶房,陶妈妈则解开孩子湿透的短褂,露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身板,肋骨根根分明,看着让人心疼。
许清嘉用剪刀小心剪开孩子左腿的裤脚,伤口果然比昨日更严重了,周围的皮肉又红又肿,还泛着淡淡的青色,显然是发炎了。
她先用温水仔细清洗掉伤口周围的血渍,孩子在昏迷中疼得皱紧了眉头,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陶妈妈在一旁看得直揪心:“这孩子遭了多少罪啊,小小年纪就受这种苦。”
许清嘉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速,等那些脏污都被擦拭干净,她取来药粉,轻轻的洒在了伤口上。
孩子似是被药粉的清凉激得动了动,许清嘉忙停了手,待他呼吸平稳些,才继续用干净的布条细细缠裹伤口。
陶妈妈在一旁递来一碗温水,低声道:“瞧瞧这孩子嘴巴干的,都裂开了,赶紧喂点水给他。”
许清嘉接过碗,用小勺子舀了些温水,小心翼翼地送到孩子唇边,见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嘴,才一点点将水喂进去。
孩子的嘴唇干裂得厉害,几勺水下去,那紧绷的皮肤似乎舒展了些。
喂完水,许清嘉将碗递给陶妈妈,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包扎好的伤口,确认没有渗血,才直起身松了口气。
柳氏将自己的屋子给空了出来,把孩子安置在了自己那张铺着旧棉絮的床上。
“娘子,你快回去歇息吧,我看着就好。”
许清嘉点了点头,最后还交代了一句:“婶子,若是这孩子半夜有什么情况,您就叫醒我去请个大夫。”
柳氏应下,又叮嘱她好好歇息,许清嘉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自己屋。
次日,等到天刚蒙蒙亮许清嘉就起了,她昨夜没怎么睡好,心里总惦记那孩子。
刚推开柳氏屋门,就见孩子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睁着黑黢黢的眼睛望着屋顶,见她进来,身子轻微一颤,眼神里闪过一丝局促。
许清嘉放柔了声音,在床边坐下:“感觉怎么样?还烧不烧?”
说着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虽未完全退去,却比昨夜好了许多。
孩子摇摇头,嘴唇动了动,只是裹紧了身上的薄被,没发出声音。
许清嘉见他发红的耳根子笑了笑,看出了他的窘迫。
应该是柳婶子瞧着他身上的衣裳太脏了,便给他扒下来拿去院子里洗了,现在这小子怕是光溜溜的。
“你先好生待着,姐姐去给你熬粥。”
说罢,她转身去了灶房。
这时候小石头也带着小月儿过来了,正好许清嘉开始准备早食。
灶房里还残留着昨夜柴火的余温,许清嘉从米缸里舀出半碗圆润饱满的小米,用清水细细淘洗了三遍,直到水变得清澈。
她又从陶罐里捏了一撮红糖,想着这孩子身子虚,喝点红糖小米粥正好暖暖脾胃。
砂锅坐在小火上,小米在水中慢慢舒展,咕嘟咕嘟地冒着细碎的泡泡,米香混着红糖的甜意渐渐弥漫开来。
许清嘉不时用木勺搅动着锅里的粥,看着米粒渐渐熬得软烂,汤汁变得浓稠。
她估摸着粥快好时,陶妈妈蒸的馒头也已经好了。
许清嘉想着那孩子身子亏的太厉害了,一次怕是吃不了多少,便只舀了一小碗,又掰了小半个馒头这才送了过去。
刚走到屋门口,就听见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许清嘉脚步顿了顿,轻轻推开门。
那孩子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听见动静猛地回过头,脸上还带着几分慌乱,双手紧紧抓着被角往身上拢了拢。
许清嘉把碗和馒头放在床头的矮凳上,柔声说:“粥熬好了,你慢点吃,刚熬好的粥有点烫。”
她注意到孩子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碗冒着热气的红糖小米粥上,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显然是饿极了。
许清嘉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慢慢伸向矮凳。
那孩子先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碗沿,似乎在试探温度,随后才双手捧着碗,低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米粥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能清晰地看到他吞咽时满足的喟叹,仿佛这碗粥是世间难得的珍馐。
许清嘉见他吃得急,忍不住轻声提醒:“别急,馒头也可以就着吃,垫垫肚子。”
孩子闻言,抬眼飞快地看了她一下,又迅速低下头,抓起旁边的小半个馒头,小口啃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受惊后找到食物的小兽。
许清嘉见他吃的香,便放下心来推门出去。
只是在带上门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细微的声音。
“谢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