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节当天一早，许清嘉定好了食单就把事情都交给了陶妈妈他们，她自己带着阿香去了城里最有名的“百草堂”。
坐堂的老大夫须发皆白，诊脉时神色凝重，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积劳成疾，已伤及根本，老夫只能开些方子让她余下的日子少受些苦楚。”
阿香听了这话，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许清嘉谢过老大夫，抓了药，又细细问了日常调理的注意事项，这才带着失魂落魄的阿香离开。
回食肆的路上，许清嘉见阿香一路沉默便主动开口道：“方才老大夫也说了，婶子如今最需静养，切不可忧思过度。你若整日愁眉不展，她见了心里岂不更难受？咱们且好生照料着，说不定哪天就有转机呢？”
她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阿香的胳膊，“待会儿我还要去木匠坊取巧果模具，你来食肆寻我，咱一块做巧果，夜里再去流光坊转一转，凑凑热闹。”
阿香吸了吸鼻子，望着许清嘉温和的侧脸，心中那片因绝望而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暖意缓缓流淌开来，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嗯，许姐姐。”
走到食肆门口，许清嘉开口道：“你且先回家去，把药给婶子煎了，下午再过来寻我。”
阿香应声而去，许清嘉望着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轻轻叹了口气，从后门回了食肆里。
陶妈妈见到人回来，立马迎了上来，“娘子可算回来了，方才来了位公子，说是跟你约好的。”
许清嘉心中微怔，她略一整理衣襟，便往前堂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见江澈一袭月白长衫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街上的景致，手中折扇轻轻摇着，姿态闲适。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许娘子回来了。”
许清嘉颔首致意：“江公子久等了，方才有些事耽搁了，还望恕罪。”
江澈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也怪我没有提前跟你打好招呼。”
他目光扫过店内，见案台上摆着些面粉和筛子，好奇问道，“看这架势，许娘子是要动手做乞巧果子了？”
许清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头道：“正是，今日是乞巧节，想着做些巧果应景。”
“那不知在下今日可否有幸吃上许娘子亲手做的巧果？”江澈眼中笑意更深，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许清嘉想模具还未取来，便开口道：“江公子来的不巧，那巧果的模具我还未去取回来呢，此时去取怕也是要等到未时才能开始做了，江公子不妨看看今日的食单上有几样新添的时令菜品。”
江澈闻言有些许的遗憾，但很快又笑道：“也好，下午酒楼里确实还有些事务要处理，那我便先在许娘子店里用些特色菜，等处理完事情，夜里再来讨巧果吃，不知许娘子可允？”
许清嘉见他这般执着，便也不再推辞，浅笑道：“江公子既有此意，那我便多留些材料，只是夜里我们还要去流光坊摆摊，不知公子何时过来？”
江澈略一沉吟，折扇轻敲掌心：“戌时前在下亲自来取。”
“好。”许清嘉点头应下。
说罢，便让柳氏取来今日的新食单递与江澈。
江澈接过食单，目光落在“荷风莲子羹”与“青笋虾仁饺”上，指尖轻点纸面，“就这两道吧，再添一碟凉拌木耳。”
许清嘉吩咐柳氏记下，转身对江澈道：“江公子稍坐，菜品很快便好。”
江澈颔首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走向后厨的身影。
不多时，三道菜便端上了桌，荷叶清香裹着莲子的软糯，虾仁的鲜甜混着青笋的脆嫩，凉拌木耳则爽脆开胃。
江澈执筷品尝，每一口都觉得滋味恰到好处，不由赞道：“许娘子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江公子喜欢便多吃一些。”许清嘉在后厨听着他的夸赞，笑着应了一声，心里想着得赶紧把模具取回来，莫要误了夜里做巧果的时辰，夜里可还要去流光坊摆摊子呢。
等到江澈用完饭菜，许清嘉送他出了门，这才去了仁和坊。
仁和坊的老木匠早已将模具备好，乌木材质的模子上雕刻着鸳鸯、喜鹊、并蒂莲的纹样。
她付了尾款，小心翼翼地将模具包进油纸，快步往食肆赶去。
回到食肆的时候阿香也过来了，她手里还挎着一篮子炒好的芝麻。
“许姐姐，我爹说这芝麻炒得香，让我拿来给你做巧果用。”阿香将篮子递过来，脸上虽还有未散的愁绪，眼底却多了几分活泛。
许清嘉接过篮子，鼻尖萦绕着芝麻的焦香，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那便多谢婶子了，有这芝麻点缀，巧果定能更香。”
说罢，她就吩咐小石头关了店门，几人还带上小月儿一同进了后厨。
陶妈妈早已将糯米粉、白糖和温水备好，许清嘉挽起袖子，先将糯米粉过筛到陶盆里，又慢慢加入温水揉成光滑的面团，阿香则在一旁将芝麻细细碾成碎末。
案板上铺好油纸，许清嘉取过一块面团搓成长条，用刀切成小剂子，再将剂子按进乌木模具里，轻轻一压，待纹样清晰印在面团上，再将模具倒扣在案板上，轻轻一磕，一只展翅的蝴蝶巧果便落在了油纸上。
阿香看得新奇，也学着她的样子拿起一个小剂子，笨拙地往模具里按，可那面团像是不听使唤似的，不是边缘溢出就是纹样模糊。她有些泄气地放下模具，小声道：“许姐姐，我手笨，总也弄不好。”
许清嘉停下手中的活，笑着拿起一个她按坏的面团：“别急，你看，按的时候力道要匀，按实了再磕，就像这样。”
她边说边示范，指尖灵活地转动模具，又一个鸳鸯形状的巧果稳稳落在纸上。阿香跟着她的动作一步步学，渐渐也找到了窍门，虽然模样不如许清嘉做的精致，却也有模有样起来。
小月儿在一旁看得手痒，也吵着要帮忙，许清嘉便取了块小面团让她在一旁随意捏着玩，小家伙捏出些不成形的小玩意儿，自己却笑得咯咯直响。
“娘子，您看！”小石头献宝似的举起手里刚捏的巧果。
许清嘉抬眼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那巧果竟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模样，耳朵长长的耷拉着，眼睛用两颗红豆子嵌着，瞧着倒有几分神似他平日里在后院逗弄的那只灰毛兔。
她忍不住笑道：“小石头这手倒是巧，这兔子灵动的很。”
小石头被夸得脸颊微红，挠着头嘿嘿笑起来，“我也是照着文庙养的那两只兔子捏的。”
陶妈妈也凑过来看，拍着大腿道：“这兔子捏得好！孩子们见了定要抢着要，咱们再多做些花样，除了鸳鸯蝴蝶，也捏些猫儿狗儿的，保准能卖个好价钱。”
说着便取过一块面团，也学着捏起了小老虎的模样。
一屋子人，除了许清嘉，倒还要属小石头最心灵手巧。
阿香瞧这心里不服极了她偷偷打量着小石头手里那只兔子巧果，又低头看看自己案上歪歪扭扭的蝴蝶，鼻尖微微一翘，暗自攥紧了拳头。
明明自己是个姑娘家，怎的这手艺活儿还不如小石头。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一个新的剂子，学着许清嘉的样子，先将面团搓得滚圆，再用拇指轻轻按压，小心翼翼地将面团填入模具。这次她格外用心，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待模具里的面团压得紧实，才屏住气将模具倒扣在案板上，轻轻一磕。
一个边缘虽有些毛躁、但纹样总算清晰的并蒂莲巧果落在了油纸上。
阿香看着自己的成果，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虽然比起小石头的兔子还差得远，但总归比先前那些不成形的要好上许多。
她偷偷瞥了一眼小石头，见他正专注地捏着一只小花猫，尾巴翘得老高，憨
态可掬的样子逗得小月儿直拍手。
她刚想也捏一个，非得跟这家伙比上一比，结果小石头手上那只小猫儿就送到了她的面前。
“阿香，这个送给你。”小石头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我看你方才一直盯着，想着你或许喜欢。”
阿香愣了愣，看着那只捏得活灵活现的小花猫，耳朵尖微微发烫，伸手接过来小声道：“谢...谢谢。”
指尖触到面团微凉的温度，心里那点不服气忽然就消散了，只剩下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许清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浅笑。
这两个孩子，一个憨直热忱，一个倔强好胜，凑在一起倒也生出几分童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