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着,似在斟酌词句。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江家在宁州根基深厚,醉仙居不过是在商署
挂个名罢了,平日里商署的寻常事务,我与我父亲都鲜少参与,只是每年交些银两,少些麻烦罢了。”
这番话许清嘉听得明白。
醉仙居的大名整个宁州府甚至是周边数州都如雷贯耳,寻常商户挤破头想进商署寻求庇护。
而醉仙居却不一样,他们不需要任何商署的庇护,反倒是商署需要借重醉仙居的声望来稳固自身在宁州商界的地位。
毕竟醉仙居不只是宁州最负盛名的酒楼,其背后的江家更是在宁州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连州府的官员都要给几分薄面。
刘署长今日对江澈那般客气,与其说是敬重醉仙居的少东家,不如说是忌惮江家的势力。
许清嘉想到此处,心中豁然开朗,难怪江澈对商署的新规毫不在意,
原来醉仙居在商署中本就有着超然的地位。
刘署长的考核标准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一纸空文罢了。
这也让她暗自思忖,果然,只要自身拥有足够的实力与底气,便能在风波中站稳脚跟,不被旁人的刁难轻易撼动。
就像江家与醉仙居,凭借深厚的根基与无可替代的地位。
即便面对刘署长这样的人物,也能从容处之,不必受那些苛刻规矩的束缚。
而五味小馆虽暂时势弱,但只要自己能找到突破困境的法子,提升实力,未必不能在商署的重压下开辟出一条生路。
“方才刘署长说的我也在外头听到了,每月五十两的营收,你可有把握,是否需要我帮忙同商署的人说一声,免去五味小馆此次的考核?”
许清嘉抬眸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坚定:“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此事我想自己试一试。
若事事都需旁人相助,五味小馆即便能撑过这次,也难有长远的发展。”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被月光染白的树梢上,声音里添了几分沉稳:“再说,刘署长设下的局,若只想着绕过去,日后难免还会有更难的坎。
倒不如趁这次机会,看看自己究竟能把五味小馆打磨到什么地步。
菜品创新也好,拓展客源也罢,总归是要踏出这一步的。”
她转过头,看向江澈,唇角噙着一抹浅淡却坚定的笑意,“况且我有信心
只要能找到合适的法子,定能让五味小馆的盈利更上一层楼。到那时,别说五十两,便是再多些,我也能凭自己的本事挣来。”
江澈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唐突了。
是啊,她这样坚毅之人,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
“是我考虑不周了。”
江澈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你既有这般决心,我自当相信你。若日后遇到什么难处,不必逞强,我江家在宁州还有几分薄面,或许能帮上些忙。”
他说这话时,语气真诚,没有半分施舍的意味,更像是朋友间的坦诚相告。
许清嘉心中微动,抬眸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映着月光,也映着她的身影,
清澈而温暖。
她轻轻点头,唇角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多谢。只是眼下我更想凭自己的本事闯一闯。”
她这话既表明了不愿轻易麻烦人的立场,又给彼此留了余地,话语间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江澈闻言朗声一笑,眼中的赞赏毫不掩饰。
他看着许清嘉,仿佛看到了一株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梅,虽不张扬,却自有风骨。
眼瞧着时候差不多了,许清嘉这才准备离开,她拒绝了江澈要送她的好意,独自离开了院子。
江澈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身后传来苏姗姗的声音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苏姗姗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梅花,站在廊下的灯笼光晕里,神色带着几分怨怼。
方才他们二人在院中她都瞧见了,江澈与许清嘉并肩而立时眼中的温和,还有方才许清嘉离去时他那恋恋不舍的目光,都像针一般扎在她心上。
她攥紧了袖中的丝帕,指节微微泛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表哥,你当真喜欢上了那个开小馆的许清嘉?她不过是个市井女子,如何能配得上你江家少东家的身份?”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哭腔,“表哥,你忘了我们自小的情谊吗?忘了姨母是如何盼着我们……”
江澈不语,也不去看她,只是默默起身,准备离开。
苏姗姗见状立马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表哥,你已经为了那个许清嘉好多日都未曾理我了,如今连句话都不愿同我说吗?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女,靠着一家小馆勉强糊口,表哥你若真对她动了心,岂不是要被整个宁州的人笑话?”
她死死攥着江澈的衣袖,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月白色的锦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江澈垂眸看着她颤抖的手,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姗姗,你我之间的情谊,从来都只是表兄妹。至于许娘子,她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旁人置喙。”
“表哥,不,不是这样的,我自小就倾慕表哥,想着日后能做你的妻子,姨母也常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些年我为你学琴棋书画,练礼仪体态,哪一样不是照着江家少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可你呢,对我始终只有兄妹之情,如今却对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另眼相看!她不过会做几道菜罢了,怎能与我相比?
表哥,你醒醒吧,莫要被她的表象迷惑了!”
“够了!”
他挣开她的手,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月光下他的神色清冷,“姗姗,婚约之事我会同家中长辈说清楚,你不该把大好的年华浪费在我的身上,至于许娘子,也容不得你来置喙。
你若再如此纠缠不休,休怪我不顾及表兄妹情分。”
苏姗姗被他眼中的冷意惊得后退一步,手中的丝帕飘然落地。
她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表哥,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连呼吸都带着疼。
江澈不再看她,转身便朝着回廊尽头走去,月白色的衣袍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只留下苏姗姗一人站在原地。
泪水模糊了视线,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丝帕,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绪。
许清嘉刚走出醉仙居才发现自己腰间挂着的坠子不见了
想着兴许是方才跟随江澈去后院,挂在了哪处暖阁的栏杆或是圆拱门的木棱上。
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那片亮着灯火的后院,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回去找找。
刚走到回廊拐角,便听见暖阁方向传来压抑的啜泣声,细听之下,竟是苏姗姗的声音。
许清嘉脚步一顿,正想绕开,却又听见江澈清冷的嗓音响起。
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就这么清晰地传入许清嘉耳中。
她立在廊柱后,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心中不由泛起几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