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让许清嘉的心猛地一震。
张稳婆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讶地看向秀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秀娥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解脱的神色。
她紧紧抓着许清嘉的手,仿佛那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浮木,声音虽微弱却异常坚定:“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我实在是……实在是熬不下去了,今日若不是遇上你们二位,我和孩子恐怕早就没了活路。他既已不顾我们母子死活,我也不必再守着这有名无实的夫妻情分,这孩子,我想自己带着,哪怕是沿街乞讨,也比留在他身边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许清嘉的手背上,滚烫而沉重。
许清嘉能感受到秀娥话语中的决绝与哀恸,那滚烫的泪水仿佛不是滴在手背,而是烙在了心上。
她望着秀娥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庞,那双曾被苦难磨得黯淡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烧着对自由与新生的渴望,像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缕光。
许清嘉反手紧紧握住秀娥冰凉的手,指尖的颤抖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声音因这份沉重的托付而格外郑重:“秀娥姐,你不必如此说,女子立世,本就不该被这腐朽的规矩束缚。你若真心想清楚了,这和离书,我替你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襁褓中安睡的婴儿,又落回秀娥含泪的眼眸,“这样的男人根本不配为人夫、为人父。你带着孩子离开他,是对自己和孩子最好的救赎。往后的日子或许会苦,但自由与安宁远比在这样的人身边磋磨耗尽要好。”
张稳婆在一旁听得眼眶泛红,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秀娥的手背,叹了口气道:“傻丫头,早该这样了,这世道对咱们女人本就苛刻,若再遇上个没良心的男人,这辈子可就真毁了。”
她说着又紧了紧秀娥的手:“你放心,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风浪没见过?今日你和离了,若是没有去处,就到老婆子我那里,这些年你可没少帮衬我这个孤寡老婆子,如今你落难,我岂能坐视不理?”
秀娥闻言,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是伤心,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激,她哽咽着向看向身边的二人:“大娘,小娘子,秀娥这辈子……从没受过这样的恩情。你们不仅救了我和孩子的命,还给了我重新活下去的勇气。”
“这和离书一下,我就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二赖子媳妇了,我是我自己,是我孩儿的娘!往后不管多苦多难,我都会把孩子好好拉扯大,教他做个知恩图报、顶天立地的好人,绝不让他染上他爹半分的凉薄自私。若有来生,我……我定当结草衔环,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她说着,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似乎想行大礼,却被许清嘉连忙按住。许清嘉看着她眼中重燃的光亮,温声道:“秀娥姐快别这样,你身子还虚着呢,咱们女子本就该为自己活,你能下定决心,比什么都强。张大娘愿意收留你再好不过,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再慢慢盘算往后的日子,总能寻一条安稳的活路。”
张稳婆也跟着点头,帮着掖了掖秀娥被汗水浸湿的被角,又拿过一旁干净的薄毯轻轻搭在她身上,柔声道:“你这傻孩子,刚生产完身子虚,可不能再动气了,我这就去请村长过来,他要是知道二赖子这个狗东西为了还赌债就把你卖了的事情,非打断他一条腿不可!有我在,往后谁也别想再欺负你娘俩。”
秀娥听着张稳婆的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本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小娘子,这边还要劳烦你照顾一下。”
张稳婆说着,将怀中用粗布包裹好的婴儿轻轻放在秀娥枕边。
又转身从墙角的陶罐里舀出半碗温水,兑了些红糖搅匀,这才将木碗递给许清嘉,“秀娥刚生产完,身子虚得很,你扶着她慢慢喝些糖水,补补力气。这孩子也乖,吃饱了奶就睡,你且看着些,别让被子捂住了口鼻。”
许清嘉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碗,又怕烫着秀娥,先低头吹了吹热气,这才一手揽住秀娥的肩,一手端着碗将糖水缓缓送到她唇边。
秀娥虚弱地眨了眨眼,顺从地小口吞咽着,温热的糖水流过喉咙,仿佛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她望着许清嘉专注的侧脸,眼中的感激几乎要溢出来。
院外,刚才那个带路的小丫头还在寒风里缩着脖子来回踱步,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使劲搓着衣角。
她时不时踮起脚尖往院内张望,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嘴里还小声念叨着:“秀娥婶子可千万要没事啊......二赖子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那样对婶子......”
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又怕被人看见,赶紧用手背胡乱抹了两把,吸了吸鼻子继续守在门口,像个小小的守护神,固执地等待着屋里传来好消息。
“奶奶的,死丫头,就知道是她多管闲事,死了爹娘没人教养的东西……”二赖子不知何时又起了凶性,猛地挣脱开先前被震慑住的怯懦,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般朝着院外扑去。
裴砚卿见状直接上前一步,长臂一伸便扼住了二赖子的后颈,将他整个人像拎小鸡般提了起来。
二赖子双脚离地,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裴砚卿的手臂,嘴里发出呜呜的挣扎声,那张本就猥琐的脸因窒息而涨得通红发紫。
裴砚卿眼神冷冽如寒冬腊月的冰,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看来方才的教训还不够让你清醒,竟还敢对一个孩子动粗。你若再敢有半分异动,我不介意让你这双手永远也动不了。”
门口的小丫头瞧见这一幕眼睛都瞪大了,她来不及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坏人被像拎着一只破麻袋似的提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