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稳婆已经快步走到裴砚卿身边,仔细检查了一下秀娥的情况,眉头紧锁道:“情况不太好,胎像有些不稳,得赶紧把她抬到床上去……”
裴砚卿闻言立马稳步朝着屋内唯一一张看起来还算整洁的土炕走去。
许清嘉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帮着掀开略显破旧的粗布被褥,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
“公子先出去吧,得麻烦这位小娘子帮老婆子我一把了。”许清嘉点点头,裴砚卿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扫过炕上气息微弱的妇人,这才转身退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屋内只剩下张稳婆和许清嘉,以及妇人压抑的痛呼声。
张稳婆快手快脚地解开妇人的衣襟,又从带来的布包里取出干净的布巾和剪刀,一边吩咐许清嘉:“小娘子,你去把那边桌上的油灯点上,再找个干净的陶盆来,我要热水。”
许清嘉应声而去,手忙脚乱地在昏暗的屋子里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到火折子点亮了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黑暗,也照亮了屋内简陋的陈设。
她端着陶盆快步走到外间,正遇上二赖子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木盆从厨房出来,里面的热水冒着热气。“快,稳婆等着用!”
许清嘉接过木盆,小心翼翼地往内屋走,脚下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酒坛碎片,差点摔倒。
张稳婆接过热水,顾不得烫手,先用布巾沾湿了拧干,轻轻擦拭着妇人的额头和脸颊,低声安抚道:“秀娥,撑住点,老婆子在呢,孩子会平安生下来的。”
妇人只是痛苦地摇头,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黏在脸上,嘴唇也咬得发白。
许清嘉站在一旁,看着张稳婆熟练地忙碌着,心里既紧张又害怕,只能紧紧攥着衣角,祈祷着一切顺利。
门口,裴砚卿负手而立,目光沉静地望着紧闭的房门,耳廓微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二赖子蹲坐在墙角,眼底满是不善的眼神紧紧盯着裴砚卿。
“诶,你是什么人,柳员外的那些人呢?”
裴砚卿瞥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冷冷道:“现在你的妻子和孩子正在里面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二赖子被他眼神中的冷意刺得一哆嗦,缩了缩脖子,但心里却暗自盘算起来,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看着不像善茬,尤其是那个男人,眼神冷得像冰刀子,可柳员外那边也不好惹。
他搓着手,眼珠滴溜溜转,忽然压低声音凑近裴砚卿,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笑:“这位爷,您看您把这贱人带回来,给我也惹了不少麻烦要是柳员外的人找上门来,我这小破屋可经不起折腾啊。您二位一看就是有本事的贵人,能不能……”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裴砚卿的脸色,见对方毫无反应,又搓着手补充道,“实在不行,我把这贱人卖给您,连带着那个孩子,都给您二位做牛做马,只要……”
他说着还用手一边比划,“只要二十两……二十两,这人您就带走!”
他们说话的声音早就传到了屋子里,许清嘉端着刚换好的热水布巾,手指猛地攥紧了木盆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指尖冰凉地触到滚烫的布巾,那热度却丝毫暖不了她此刻的寒意。
张稳婆正俯身检查秀娥的产道,闻言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睛里迸出火星,手里的剪刀一声磕在陶盆沿上:“这个杀千刀的畜生!”
炕上的秀娥像是被这话刺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她艰难地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的方向,流下两行滚烫的泪水,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只有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
二赖子的声音还在外面喋喋不休,讨价还价。
许清嘉觉得实在有些听不下去,她刚想推开大门出去好好训斥这个丧尽天良的男人,却听见门外猛的一声惨叫。
院子里,裴砚卿一脚将面前的男人踹倒在地,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如刀,仿佛能将二赖子的虚伪剖开。
他缓缓俯下身,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墙角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你可知她此刻在里面经历着什么?为了给你这个嗜赌如命的男人还债,她险些被强掳,如今又在鬼门关前挣扎,你却在这里盘算着把妻儿当货物变卖?”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得二赖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二赖子被他的气势吓得浑身发颤,却仍嘴硬道:“我……我也是没办法啊,爷,您就当行行好,二十两银子对您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对我来说就是救命钱啊!您把人带走,以后不管是生是死都跟我没关系,柳员外那边我也会说人已经跑丢了,绝对不会给您二位添麻烦的!”
他一边说一边往裴砚卿脚边凑,想伸手去拉对方的衣袍,却被裴砚卿一个冷冽的眼神逼得缩回了手,只能讪讪地搓着手上的泥垢,脸上的谄媚笑容僵硬得像块劣质的面具。
裴砚卿蹙眉看着地上的男人,贪婪、自私,满眼的算计几乎要溢出来。
仿佛那二十两银子已经成了他眼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全然不顾屋内妻子正拼尽全力与死神抗争。
他甚至还在试图用更卑微的姿态换取对方的怜悯,声音里带着哭腔:“爷,您就行行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就当是给我一条活路……”
裴砚卿不明白,为什么世间竟有如此凉薄之人,能对自己的发妻和未出世的孩子做到这般地步。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将妻儿视为可以随意买卖的物件,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就能弃她们的生死于不顾。
他的眼神愈发冰冷,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寒冰,几乎要将二赖子冻结。
“你可知女子怀胎十月的艰辛?可知分娩之痛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她为你孕育子嗣,为你操持家务,你却将她视作可以随意买卖的物件,连她拼尽全力想保住你们的孩子,在你眼中都成了累赘。你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才能如此冷酷无情,如此狼心狗肺!”
“我……她嫁给了我就得听我的!当初要不是我花钱娶她进门,她早就饿死街头了!现在不过是让她换点银子回来,有什么错?你们这些外人少管闲事!”
二赖子被裴砚卿的话激得破罐子破摔,从地上爬起来,梗着脖子嘶吼,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叫喊溅了一地。
他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贪婪与戾气,仿佛许清嘉和裴砚卿不是在救他的妻儿,而是在断他的财路。
屋内,秀娥的痛呼声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绝望的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