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许清嘉手中动作一顿。
她握着葱叶的手指微微收紧，葱尖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围裙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许
清嘉抬眼看向谢允春，见他正低头翻炒着锅里的菜，侧脸的皱纹在厨房的水汽里显得格外柔和，方才那句话像是随口一提。
她慌忙移开目光，假装整理案板上的姜片，声音细若蚊蚋：“师公说什么呢，他……他只是送我来的朋友。”
尾音被灶膛里柴火噼啪的声响吞没，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辩解苍白无力。
谢允春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将炒好的菜盛入盘中，动作不紧不慢：“昨日那位公子你看他的眼神里总带着几分疏离，连说话都隔着一层客气，可你对阿砚却不一样。方才给他擦头发时那般自然，连耳根红透了都没察觉，还有你看他被雨淋湿时那紧张的模样，哪里是对待普通朋友的样子？”
谢允春将菜盘放在灶台上，转过身看着她，眼底带着了然的笑意，“这孩子瞧着沉稳，对你却上心得很，方才在廊下，他目光时不时就会看向你，生怕你跑了似的。”
许清嘉的心猛地一跳，握着葱的手微微发颤，连指尖都泛起了热意。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将那抹慌乱的红晕照得愈发清晰。
谢允春也不逼她，只是拿起一旁的米酒坛，又往腌肉的陶盆里添了小半碗酒，酒香混，“阿念，年少时的情意最是纯粹，藏不住也不必藏，你看这米酒腌肉，初时只觉酒香清冽，腌得久了，那滋味便丝丝缕缕渗进肉里，成了再也分不开的醇香。感情也是这般，不知不觉间生根发芽，等察觉时早已枝繁叶茂。”
他用筷子翻了翻陶盆里的五花肉，肉块已染上淡淡的酒色，“你也不必刻意回避，跟着心走便是。这炭火炙肉讲究火候，急不得，感情的事亦然，得慢慢来，才能品出其中真味，师公不是要催着你做什么决定，只是想同你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许清嘉听着师公的话，只觉得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染上了些许的落寞。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仿佛映着年轻时未曾说出口的遗憾，连带着语调都比平日里低沉了几分。
她想起师公独居多年，昨日那般相劝也不愿随她去宁州，怕是心里还牵挂着某些人或事，守着这老院子，也是守着一份难以割舍的念想。
许清嘉心头一软，她偷偷抬眼望向窗外，廊下的裴砚卿正低头看着棋盘，侧脸在雨雾中显得愈发温润。
她想起方才他为自己撑伞时淋湿的肩头，想起他被调侃时泛红的耳尖，心头那点慌乱渐渐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取代。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在心里落下了一颗石子。
谢允春唤她过来，“来，你看，这肉已经腌渍的差不多了，酒汁已经浸透了每一道纹理，你闻，现在凑近闻闻，是不是能闻到一股混合着酒香、葱姜香和花椒香的复合香气？”
许清嘉低头一闻，那股香气果然如师公所说，并非单一的浓烈，而是层层叠叠地漫上来。
先是清冽的米酒香在鼻尖萦绕，带着一丝微甜的发酵气息，紧接着，葱姜的辛香与花椒的麻香便从酒香中挣脱出来，交织成一股温润又醇厚的味道，深深渗入五花肉的肌理之中。
她甚至能隐约闻到肉质本身的脂香，被酒香温柔地包裹着，不腻不燥，反而透着一股让人垂涎的酥软感，仿佛连那紧实的肉块都在这腌渍中变得驯服起来，只待炭火一炙，便能释放出最诱人的滋味。
“这就说明调料的滋味已经钻进肉里去了。接下来咱们就可以准备炭火了，炙肉的炭火得用果木炭，烧得旺旺的，等火苗下去些，只剩红彤彤的炭火时，就把腌好的肉放在瓦盘里架在炭火上慢慢炙烤。”
许清嘉按照他所说的，先将果木炭在泥炉里生旺，待火苗渐渐弱下去，只剩下通红的炭核时，便小心翼翼地端起腌肉的粗陶盆。
她用竹筷夹起浸满酒汁的五花肉，肉块沉甸甸的，酒液顺着肉皮的纹路缓缓滴落，在陶盆底晕开一圈圈浅淡的酒痕。
“记得要不时翻动肉块，让每一面都均匀受热，这样烤出来的肉才会外皮微焦、内里酥烂。”谢允春在一旁时不时叮嘱两句。
等肉的边缘开始泛黄，渗出的油脂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散发出带着酒香的焦香时。
谢允春取出刚砚磨好的调料撒上，“这料子用了十余种香料细细研磨而成，有八角的醇厚、桂皮的温辛，还有些许陈皮碎增香解腻，与先前的米酒香气交织在一起，还未炙烤便已勾得人食欲大开，你且看，撒料时要顺着肉皮的纹路轻撒，让每一道缝隙都裹上料粉，这样炭火一炙那香料便能牢牢粘在肉上，随着油脂一同融化渗透。”
许清嘉连连点头她依着谢允春的指点，屏息凝神地看着肉块在炭火上渐渐变得油光锃亮。
竹筷轻翻间，肉皮的部分已经烤得微微鼓起，带着焦糖般的诱人色泽，而内里的脂肪则在热力的作用下慢慢融化，将瘦肉浸润得愈发酥软。
油脂滴落的声响愈发密集，与香料的醇厚、米酒的清甜以及炭火的焦香交织在一起，在小小的院落里弥漫开来，勾得人喉头不自觉地滚动。
见到二人还未出来，裴砚卿便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恰好闻到那股浓郁的酒炙肉香气。
他脚步微顿，目光越过门框落在许清嘉身上，见她正专注地翻动着瓦盘里的肉块，侧脸被炭火映得暖融融的，发梢还沾着几缕细碎的烟火气。
许清嘉似有所觉，抬眼便撞进他的视线里，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忽然又想起他怕火，便开口道：“你离的远些，炭火正旺，火星子时不时往上窜，仔细些别被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