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件中讲述了一桩十八年前的旧事,已经薨逝的贤敏皇贵妃还有一子——也就是那位死于大火之中的七皇子,还尚在人世。
那孩子出生时恰逢宫中动荡,为保其性命,贤敏皇贵妃临终前托心腹——便是写下这封信的人,将五岁的小皇子借假死之计带出宫外抚养。
写信之人本想安顿好小皇子之后就回京接走自己的女儿,却因一场变故无法脱身。
只好写下这封信,希望当时尚在燕京的许远山能够帮她照顾还不到一岁的女儿。
信中还提到,那女孩脖颈处有一块梅花形状的胎记,出生时便有,取名为“念儿”。
许清嘉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窥探到了这深宫秘辛的震惊。
而是那“念儿”的名字与脖颈处的梅花朱砂痣。
她的颈脖处恰好就有一处梅花胎记,而父亲给她取得小字正是“阿念”。
这突如其来的巧合如惊雷般在她心头炸响,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胎记、名字、还有她如今的年岁,所有线索都在指向一个让她难以置信的可能——她或许就是信中那个被托付给父亲的女孩。
许清嘉只觉得手心冰凉,信纸在指尖微微发颤。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复看着信上的每一个字,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可以推翻这个猜想的破绽。
可那簪花小楷一笔一划都写得清晰笃定,“梅花胎记”“念儿”“不足一岁”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原来她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难怪师公会说当年父亲只留下一封信就匆匆离去,并非是去寻什么稀有的食材或香料,而是为了将年幼的她从动荡的旋涡中护送到安全之地。
她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那写下这封信的人呢,她的母亲又去向了何处?
思忖之际,许清嘉猛的想起父亲在世时,每年中元节都会带着她去河边放花灯。
说那是给逝去的母亲祈福,愿她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那时她年纪尚小,只以为母亲是因病早逝,父亲是在用这种方式寄托哀思,从未想过其中竟藏着如此曲折的隐情。
如今想来,父亲每次放灯时眼中那复杂的神情,既有怀念,又似有难言之隐,当时的她却全然未能领会。
许清嘉只觉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她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指尖却依旧冰凉,方才那股暖意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迷茫与困惑。
这一夜许清嘉彻夜未眠,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桌上,将那封信和手札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一遍遍摩挲着信纸,试图从那秀丽的字迹中捕捉母亲的气息,可除了信中寥寥数语的托付,再无更多线索。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像一团缠绕的丝线,找不到头绪。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欲言又止的模样,那时他望着她脖颈处的胎记,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如今想来,或许正是知晓这一切却又无法言说的挣扎。
直到天色微亮,许清嘉才勉强合眼了一会儿。
辰时,许清嘉才起了身,收拾了一番。
她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疑惑,把那包买来的盐给包好,这才出了门去寻裴砚卿。
走在晨间微凉的石板路上,街边的早点摊已经升起袅袅炊烟,油条在热油中翻滚的滋滋声混着豆浆的醇香扑面而来。
往日里总能让她心生暖意的烟火气,此刻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攥着布包的手指微微收紧,盐粒隔着粗布传来硌人的触感,倒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些。
裴砚卿住在官府安排的驿馆里。
许清嘉在驿馆门口报上姓名,值守的衙役见她虽是布衣打扮,却气度从容,不敢怠慢。
很快雅奇就小跑了出来,“许娘子,里面请。”
他可不敢怠慢这位小厨娘,上次的事情差一点儿就被主子罚了!
许清嘉跟在他身后,穿过两道抄手游廊,便见裴砚卿正坐在廊下的石桌旁看一卷公文,晨光落在他青色的衣袍上,映得那暗纹绣的云纹愈发清晰。
他抬眸看来,目光沉静如水,见是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随即放下手中公文,向她走来。
刚想要开口问她为何一大早过来,却见她眼下的乌青颇为明显,眼下的肌肤透着几分苍白,显然是昨夜未能安睡。
他眉头蹙了蹙,“昨夜没睡好?”
“是有些没睡好,无妨。”许清嘉定了定神,将手中的布包递过去,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那日你走的急,我忘了将这东西交与你。”
裴砚卿的目光落在她递来的布包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还是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指腹。
许清嘉只觉那触感微凉,像晨露落在青石上,让她心头莫名一跳,忙不迭地收回手。
他将布包放在石桌上,并未立刻打开,只是看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这里面是什么?”
许清嘉垂下眼帘,轻声道:“是我那日在福瑞街旁的小巷买到的盐。”
裴砚卿闻言,握着布包的手指顿了顿,眸色深了深。
许清嘉将那日是如何遇到那私盐贩子的事情仔细描述了一遍。
“许娘子此话可当真?”雅奇神色顿时严肃起来,“好个盐贩子,我寻了那么多日,没想到他竟伪装的这样好,还装成买糖的!”
“可还记得那盐贩子的身形相貌?”裴砚卿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布包边缘,目光落在许清嘉略显苍白的脸上。
许清嘉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眉头微蹙:“他看着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材中等,皮肤黝黑,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模样,左眉角似乎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当时他戴着顶旧草帽,说话带着点本地口音,只是具体的细节……我一时也记不太清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当时挑着两个竹筐,里面都装的是糖,但盐就是从后面的筐底里拿出来的。”
裴砚卿听完,直接将布包扔给一旁的雅奇,“去查。”
雅奇接过布包,掂量了两下,沉声道:“主子放心,属下这就带人去查,定要把这私盐贩子揪出来。”
说罢,他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去,布包在他手中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廊下只剩下裴砚卿与许清嘉二人,晨风拂过,卷起他衣袍一角,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清香。
裴砚卿目光重新落回许清嘉脸上,见她依旧神色倦怠,便指了指一旁的软榻,“坐,我为你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