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城西的废墟染成一片血色,雪地里的血迹早已冻结成暗褐色的冰壳,踩上去会发出 “咯吱” 的脆响,像谁在无声地叹息。联盟军的士兵还在清理战场,装甲车的残骸被拖到废墟边缘,投降的修罗团员蹲在临时围栏里,头埋在膝盖上,连抬头看夕阳的勇气都没有。只有风还在吹,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便利店的合金门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秦绝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手里握着那把陪他走过无数战场的长刀。刀身已经被擦得锃亮,能映出残阳的红光,可他还是反复用一块深色的擦刀布擦拭着,动作很慢,甚至有些机械 ——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那只在战斗中不断挥刀的手平静下来。
他的左肩还在渗血,之前简单包扎的纱布被染红了一大片,每动一下,伤口就传来一阵钝痛。可他像没察觉一样,眼神落在刀身的反光上,里面映出的自己,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黑色风衣上还沾着没清理干净的血渍,看起来狼狈又疲惫。
三年了,从城东避难所的通风管里逃出来那天起,他就像一台只为复仇而转的机器。白天躲在废墟里猎杀变异兽攒晶核,晚上靠着墙壁回忆母亲最后挡在通风管口的背影,手里的刀越来越快,心也越来越冷。他以为只要杀了屠夫,一切就会结束,可现在屠夫死了,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什么,只剩下一片茫然。
“秦先生,要不要再换块纱布?”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是之前守仓库的张大爷。老人手里拿着干净的纱布和消毒液,站在台阶下,不敢靠太近 —— 秦绝身上的冷意,连经历过末世的老人都觉得有些害怕。
秦绝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摇了摇头:“不用。”
张大爷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洛云锦拉住了。她对着老人轻轻摇头,示意他先离开,然后自己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杯,慢慢走到台阶前,蹲在秦绝身边。
“喝点热水吧,能缓一缓。” 洛云锦把杯子递过去,杯壁上印着一朵褪色的向日葵,还是末世前的旧物,“里面加了点红糖,你流了不少血,补一补。”
秦绝的目光落在杯子上,热气模糊了杯壁的向日葵,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母亲以前也喜欢用这样的搪瓷杯,冬天会给他冲红糖姜茶,说喝了暖和。那时候的杯子里,装的是甜的,是暖的,不像现在,连热水都带着一丝血腥味。
他没有接杯子,只是继续擦刀,声音很轻:“不用。”
洛云锦没有收回手,就那样端着杯子,陪着他坐在台阶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坐着,一个蹲着,沉默地融进这片战后的寂静里。不远处,阿远正带着人清点物资,偶尔传来他兴奋的喊声 ——“洛姐!这里有三箱压缩饼干!还没过期!”;白敛趴在屋顶上,正在拆卸声波驱尸器,工具碰撞的声音断断续续;基地的士兵在给俘虏分发食物,偶尔能听到几声压抑的抽泣。
这些声音很热闹,却像隔着一层膜,传不到秦绝的耳朵里。他的世界里,只有手里的刀,肩上的痛,还有心里那片空落落的茫然。
“城东避难所…… 我去过。” 洛云锦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什么,“去年冬天,我去找物资,看到过那里的遗址。门口有个歪掉的铁牌,上面还能看清‘避难所’三个字。”
秦绝擦刀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手指攥紧了擦刀布,指节泛白。他终于抬头看洛云锦,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 看到什么了?”
“雪埋了很多东西,” 洛云锦回忆着,声音很柔,“有孩子的玩具,碎掉的奶瓶,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水果刀,刀柄上缠着粉色的布条。”
秦绝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把水果刀,是母亲的。粉色的布条,是他小时候给母亲系的,说这样好看。他以为那些东西早就被雪埋得无影无踪,没想到还有人能看到。
“我在那里立了个木牌,” 洛云锦继续说,“上面写着‘此处安息三百人’。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可我想,他们不该被忘记。”
秦绝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水光,他快速低下头,用擦刀布挡住脸,假装还在擦刀。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上一道浅疤 —— 那是三年前从通风管爬出来时,被钢筋划的。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冻死在废墟里,可一想到母亲的样子,就又有了力气。
“谢谢。”
过了很久,秦绝才发出一声沙哑的道谢,声音轻得像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人说谢谢,不是因为洛云锦递来的热水,也不是因为她清理了战场,而是因为她记得那些被遗忘的人。
洛云锦看着他颤抖的肩膀,心里泛起一丝心疼。这个总是把自己裹在冰冷外壳里的男人,其实比谁都脆弱。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搪瓷杯放在他身边的台阶上,然后轻轻站起身,慢慢走远 —— 她知道,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慢慢愈合,别人能做的,只是递一杯热水,留一点空间。
天渐渐黑了,残阳的最后一点光也消失在废墟尽头。便利店的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在雪地上,像一片小小的星空。阿远和白敛回来了,手里拿着热气腾腾的压缩饼干,兴奋地跟洛云锦说着今天的收获;张大爷在医疗点给最后一个伤员包扎伤口,嘴里哼着末世前的老歌;基地的士兵在门口搭起了临时帐篷,准备轮流守夜。
只有秦绝还坐在台阶上,身边的搪瓷杯已经凉了,他却终于端了起来,慢慢喝了一口。红糖的甜味在嘴里散开,带着一丝暖意,顺着喉咙流进心里,像一缕微弱的光,照亮了那片空落落的茫然。
他抬起头,看向便利店的窗户。洛云锦正站在柜台后,给阿远递着什么,脸上带着笑,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她身上,看起来很温柔。秦绝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 不是复仇的快意,也不是战斗后的疲惫,而是一种淡淡的、想要靠近的渴望。
他握紧手里的长刀,刀身映出窗户里的灯光,也映出他眼底的微光。或许,屠夫死了,复仇结束了,他的人生,不该只有废墟和刀。或许,这片暖黄色的灯光下,有他可以停留的地方。
风还在吹,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冷了。雪地里的冰壳开始慢慢融化,露出下面的泥土 —— 春天,好像快要来了。秦绝把搪瓷杯放在身边,重新拿起擦刀布,开始擦刀。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机械,而是带着一丝平静。
战斗后的寂静里,没有了血腥味,没有了嘶吼声,只有擦刀的细碎声响,和远处便利店传来的、淡淡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