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卡穆伊问道:“敢问大哥是何人?问这些情况有何用?”
汉子道:“此事发生后,你可敢随我去京城当证人,告三姓副都统衙门玩忽职守、纵容外邦之人欺辱我大清国民?”
卡穆伊一愣,追问:“大哥究竟是何人?”眼中闪过一丝惧怕。
汉子傲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晃了晃:“我是京城福康安福爵爷麾下亲卫。福爵爷听闻东瀛夷人占领库页岛,收税欺压本国之民,特令我等前来暗查。”
卡穆伊听斗笠汉子说完,先是一愣,随即喃喃念叨着“福康安”,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可是京城富察·傅恒大人的三子,福康安福将军?”
劲装斗笠汉子听着这十多年没有听过的称呼,一愣后说道:“正是我们家爵爷。”
卡穆伊神情一下振奋起来,激动地说:“富察·傅恒大人,我们库页岛上所有居民都感念他的恩典!傅恒大人定了我们库页岛的贡貂户数,对岛上居民多有造福,才让我们受大清庇佑这么多年。”缓了缓情绪,接着道,
“当年福将军任吉林将军时,也曾来库页岛巡查,族中老人至今记得我们去营中拜见他时,他和亲卫相处的景象。老人们总说,福将军长得像画中人般俊朗,对我们甚为和气。”
他又道:“早知大人是福将军的亲卫,若福将军要过问此事,我等定然随大人一同进京告状,有何不敢!”
斗笠汉子点头道:“既如此,带我去你们村落。让村长和相关人等写一份状子,全村人签字画押,你再选几人与我一同进京。”
卡穆伊闻言大喜,随即面色一转,语气带着哀求:“不知大人可否先一步,将我的妹妹波希从东瀛人手中救出?”
斗笠汉子坦然一笑:“既然要你同我进京,自然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说罢,打了一声呼哨,林子中闪出七八名与他打扮相同的汉子。
他对众人吩咐:“去税务所探查,找一个叫波希的少女。”又转向卡穆伊,“她有何长相特征?”
卡穆伊带着宠溺的语气说道:“‘波希’在我们族语里是‘美丽的花朵’之意。她有一头乌黑长发,碧绿色眼眸,皮肤白皙,大人一看便知,她就像天上的神女。”
斗笠汉子颇为不以为意只当是兄长对自家妹妹的赞美之意,轻笑一声,对那七八人说:“你们去税务所探查波希的下落,务必保她周全,若有可能,尽快将她救出。”
几人领命退下,转身往集镇方向而去。
卡穆伊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信心倍增,忍不住傻笑起来。
斗笠汉子一拍他的右腕,恰好拍到伤处,卡穆伊疼得“嘶”了一声。汉子道:“别傻笑了,快带我去你们村子,办正事要紧。”
“是,大人!”卡穆伊应着,一众青年兴高采烈地戴着斗笠汉子,向着他们的村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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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三月,官道两侧枯枝败叶萧索,乌云低垂压得天地间一片灰蒙蒙。
几声马蹄踏碎沉寂,一队骑士在官道上呼啸而来。当先那人身形痴肥,圆脸配着一双细眼,正是额尔赫图。
他忽然左手一挥,右手猛地拽紧马缰,胯下黑马“咝溜溜”一声嘶鸣,前蹄猛地顿住。这痴肥身躯竟透出与身形不符的敏捷。
额尔赫图也不借力,只脚下轻轻一蹬马镫,便以轻盈的姿态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惊人,竟透出几分当年在马背厮混的影子。
他蹲身看向路旁,新鲜的马蹄印与马粪赫然在目。拾起马粪捻了捻,凑到鼻端轻嗅,随即扔在地上,接过侍卫递来的手帕擦手,阴冷喝道:
“阿穆尔的马不行了,他跑不远!马粪还是温的,定是躲进了前头那片密林。给我搜!”
说罢,他转身行到自己的战马旁,单手按在马鞍上,也不踩马镫,直接原地纵身一跃。那痴肥的身躯竟稳稳落在马背上,颇为神骏的坐骑被这力道压得低嘶一声。
额尔赫图毫不在意,攥着缰绳的手左右一打,轻喝一声“驾”,胯下黑马率先朝着密林冲去,身后骑士纷纷催马跟上,马蹄声在官道上敲出急促的鼓点,转瞬便到了密林边缘。
额尔赫图抬手示意马队止步,仔细侧耳细听,隐隐能听到密林深处传来轻微的马嘶之声。
他脸上露出一丝阴鸷,随即立于马上,高声向密林喊道:“阿穆尔大哥,到了吉林乌拉,小弟的地界,怎么连声招呼不打就走了?好歹给小弟个做东的机会啊!”
喊声在空旷的密林当中隐隐回荡,久久不散。
喊声在密林之中渐渐消散,额尔赫图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就在这时,林中传来一声清朗的笑,带着几分讥诮:“额尔赫图,追了我两日夜,就是为了请你阿穆尔大哥回城吃酒?”
话音稍顿,便是一声嗤笑:“你当年也是福爵爷麾下,爵爷一路提拔才有今日官位。看看你如今这脑满肠肥的模样,哪还有昔日军中巴图鲁的样子?不光身子痴肥,怕是这颗心也早被利欲熏黑,中饱私囊、罔顾法纪,早已忘了旗人的本分!”
“看你追来的身手,倒还有几分当年的底子,这些卫队也还算有些八旗骑射的老规矩,让我略感欣慰。”
阿穆尔的声音顿了顿,嘲讽道,“但你所行之事……哼哼。”
他稍作停顿,续道,“何必假惺惺作态?怕是要取我性命吧!”
额尔赫图听罢,见对方现身答话,脸上一喜,连忙扬声道:“阿穆尔大哥何出此言?当年军中袍泽之情,小弟片刻不敢忘!此次只因大哥不告而别,小弟心中挂念,才追来相请,只想邀大哥回吉林乌拉小聚,让你看看小弟的心意依旧滚烫啊!”
“收起你那套嘴脸!”密林中的声音带着不屑,
“吉林乌拉恒秀与你的勾当,爵爷已有耳闻。库页岛之事,想来不假吧?”他轻笑一声,
“爵爷行事何等缜密,你当出京之人只有我一路?离京之日便分了两路。我来吉林乌拉送信,另一路已直奔库页岛探查。我这一路既已坐实你们的罪证,库页岛那边,怕是要查出更大的勾当!”
额尔赫图在马上听得真切,只觉心头一沉,脸上霎时青一阵白一阵,肥硕的身躯竟微微发颤。
他知道,阿穆尔这话绝非虚言。库页岛的首尾若真被另一路人马揪出,自己与恒秀便是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