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脍金柑奉紫宸,忽闻锦帐叹黄昏。
少年未解封侯意,独把琼浆忆故人。
福康安遣散府中杂役仆人后,与王拓、德麟父子三人步入书房。
他望着王拓,声线低缓道:
“这三日京中‘大索’不止,阿桂老大人手段果决,如今京中武林势力已被涤荡殆尽。今日他又于朝堂上书,奏请将‘大索’之风延至北直隶,联合直隶总督严索清查。眼下北直隶各地正清剿天地会逆党。”略作停顿后接着说道:
“明焕一家已被灭门,这条线索断了后,圣上也无意再追查其族中旁支。如今三法司虽在严查,依为父看,他们也难有所作为。”
王拓闻言长叹:“阿玛,此中内情圣上岂会不明?症结多半在宫内而非江湖。既然咱们已有谋划,外头这些事暂且放下也罢。‘打铁还需自身硬’,当务之急是先固根基。”
说罢他转问献俘大军归期,德麟也侧首望向福康安。
福康安指尖轻叩书案:“这几日军中信使频传,大军抵京还有三日。圣上有意在入城时先于郊外行劳军大典迎接凯旋,待次日再于太庙行献俘礼。”他顿了顿,语气微沉,
“圣上命为父提前回军中,随大军先受郊外劳军大典,再同赴太庙。我本想推辞,圣上却不允,只说让我按仪制行事——终究是要走这一遭的。”
正说话间,门外侍卫禀报安陆、安成兄弟在花厅求见。
福康安轻笑挥手:“带他们来书房。”片刻后脚步声近,门帘轻挑,安禄与安成躬身入内。
二人先向福康安行礼,安禄唤“师傅”,安成则恭声问候“叔父安好”。
福康安颔首示意丫鬟上茶,让二人在下手落座。
安成性子顽皮,给德麟请过安后,几步蹦到王拓身边,捏着他臂膀笑道:
“铄哥儿,可算见着你好利索了!前几日瞧你在床上龇牙咧嘴的,可把我揪心坏了。过两日我搬来府里,跟你和鄂绍峰同住,好好学拳脚枪棒。我哥和府里侍卫念叨你独斗五名悍匪的事,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到时候你可不许藏私。”
王拓轻拍他手背:“早说了教你。过几日族学开课,有不少新奇课程,咱们一块去。”
安成忽的凑近,压低声音:“我带来大姐姐给你的信。”
王拓闻言,恍惚间似有一抹温婉身影于脑中浮于眼前。
她眉梢含着三分贵气,眼底蕴着七分柔慈,一颦一笑皆是名门闺秀的端雅,偏偏唇角那点梨涡又添了几分亲和,叫人见了便心生熨帖。
王拓急忙咽了口唾沫:“快给我!”
安成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封信。
王拓接过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茉莉香,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信封上题着“景铄小弟亲启”几字,随即展开信笺。只见秀丽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字迹间似淌着柔情似水的暖意。内页开篇写道:
景铄小弟:
自去年嫁入觉罗氏,便再难似幼时般于府中相伴。觉罗府中规矩森严,纵是思念娘家,也不得随意回府探看。
三月前,于家中偶见你一面,彼时便觉小弟身姿愈发挺拔,眉宇间俊朗更胜往昔,见你康健长成,姐姐心中唯有欢喜。
几日前听闻你落水昏迷,我忧心如焚,偏逢我阿玛返京。带来你姐夫没于军中的噩耗,府中操办丧仪,并料理圣上加恩抚恤诸事,竟连探看你的机会都无。
幸而你得天师救治,终得康复。正当我待府中丧事完毕,寻机回府见你时,又惊闻你府中险遭灭门之祸,恨不能当时在场持剑护你身侧,与你共御强敌。
听闻你武艺精湛,又于朝堂之上深夜闯宫,为父乞骸骨。虽年少而言语稚嫩,却字字铿锵,既有勇烈之姿,又具风骨之范。姐姐虽为家中惨事悲恸,却更为你能以文才武略成就此举而欣喜。
今日实在念你心切,恰逢兄长与安成入府,便修书一封。望你今后行事多带人手,勿再涉险,莫教牵挂你的人忧心。姐姐此处一切安好,望小弟勿念。
盼珍重。
姐多拉尔苏雅顿首
王拓指尖摩挲着信纸上的墨痕,那茉莉香似从纸间漫出,萦绕在书房的光影里。
王拓指尖摩挲着信纸上的墨痕,满篇的关切与思念如潮水般涌来,让他陷入复杂的思绪中。这年少时的思慕之情,竟如此强烈地冲击着他,甚至压过了三十载岁月沉淀的冷静,让他一时难以平复。
正怔忪间,忽听“啪”的一声,福康安重重一拍桌子,怒声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王拓猛地抬头忙问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安禄轻叹道:“觉罗府打算明日就为大姐夫出殡。”
王拓一愣:“按满族规矩,停灵该是二十一日或四十九日,这才几日就要出殡?”
安禄摇头道:“大姐夫本就不受他额娘待见,如今觉罗夫人听信术士之言,言说停灵太久不利于府中子孙繁衍,硬要明日就行出殡。”
王拓闻言,正要开口,福康安却摆手道:
“罢了,富克精额于我麾下为国捐躯,明日我自会亲自去祭拜。”
“阿玛,我也要去!”王拓语气坚定说道:
“我只是想去看看大姐姐。她年纪轻轻守寡已是苦楚,若再受婆家欺凌……”
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福康安看着王拓倔强的神情,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但你须得听我安排,不可莽撞。”
王拓见福康安应允,便不再多言,与安成在一旁低声私语。
正自闲聊,下人来报:“爵爷,夫人问中午是否回后堂用饭?”
福康安吩咐道:“你去告诉夫人,今日我等在书房用饭,让夫人和两位小姐自便吧。”
几人用罢午饭,回到书房继续闲谈。
亲卫来报:“禀爵爷,王进宝王公公已在花厅等候。”
福康安看向王拓笑道:“这几日圣上遣王进宝天天来询问,怎么样,随我一起去花厅见见吧?”
王拓闻言只得苦笑随福康安一同前往花厅。
花厅里,王进宝正坐着品茶,见二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先向福康安行礼,随后转向王拓笑道:
“哟,瞧着二爷今日气色,看来是大好了!”
福康安拱手道:“有劳公公每日奔波。”
王拓也欠身道:“多谢王公公挂念,今日已无大碍,只是尚不能使力,其余也与常人无异。”
王进宝摆摆手,满脸堆笑:“哎,我这是奉圣上旨意来看二公子的。圣上每日都要问好几次!今日圣上还特意交代,若二公子身子骨已好,便请您入宫一趟,圣上想亲眼瞧瞧您,不然总放心不下呢。”
王拓闻言,心中一动,轻声说道:“那就随公公一同入宫。正好这几日做了些罐头,要给皇爷爷品尝呢!”
转头看向福康安,问道:“阿玛你看如何?”
福康安见王拓已如此说,只得点头说道:“一路不许乱跑,听王公公安排,让乌什哈达和萨克丹布带侍卫随行。”
王拓点头应命后,吩咐宁安,准备马车,并装上十多罐各样罐头。
福康安一路送王进宝和王拓至大门处,反复叮嘱。
此时门口处乌什哈达和萨克丹布早已候在马车之旁。
王拓当先上车,乌什哈达二人骑马护于两侧。
一众人行至皇宫,王进宝在宫门前吩咐内侍将马车上的十多罐罐头悉数搬下,领着王拓直往养心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