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墀影下意沉吟,帝语臣言蕴寸心。
庭院深深情亦厚,筹谋诸事对亲襟。
福康安立于丹墀之下,目送朝臣陆续退去,低头思索早朝封赏之事。众人或劝阻或推波助澜,不禁暗自叹息,行至宫门前时,身后有内侍疾步上前传话:
“爵爷留步,皇上在养心殿召见。”
福康安微怔,旋即领命,随内侍往养心殿而去。
养心殿内,乾隆已换下朝服,着一身明黄龙袍,殿中墙面正悬着昨日理藩院带来的南洋舆图。
福康安一踏入便伏地叩首:“奴才福康安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乾隆见状快步上前,亲手将他扶起,目光上下端详,关切的道:“爱卿此次平叛辛苦了!”说罢抬手吩咐:“来人,赐座!”
二人落座,乾隆才又开口:“景铄身子可大好了?”
福康安忙答:“托陛下洪福,景铄自昨日在演武场练武后,身子骨愈发爽利,用饭也香甜了许多。”
乾隆闻言笑意稍显,又转向福康安:“此次赴台辗转数月,卿可曾受了劳苦?朕瞧着你清减不少。”
福康安心头一暖,拱手道:“谢陛下关怀,奴才无大碍。台湾兵凶战险,但将士用命,倒也未让奴才亲涉险地。”
乾隆颔首,忽而正色道:“朕闻天地会余孽仍在闽浙一带活动?”
福康安沉声道:“正是。此次平定林爽文之乱,奴才从叛贼处搜出一卷南洋舆图,经拷问得知,天地会台湾分舵不仅与英吉利、法兰西、荷兰等洋夷多有勾连,更与广东、福建沿海走私商人暗通款曲。”
“叛贼所用火器虽非精良,却系洋夷样式,其粮草、火药多由走私渠道输送。更可虑者,天地会在浙江、福建内地尚有多处巢穴,与沿海势力互为犄角,若不及早清剿,恐成心腹大患。”他顿了顿,
“只是图幅甚大,不便随身携带,奴才已着人先行送回府中,待整理完毕便呈给陛下御览。”
乾隆指尖轻敲桌沿:“洋夷与奸商沆瀣一气,实乃心腹之患。朕昨日问及英吉利、法兰西等国方位,理藩院竟无人能言其详,唯有纪昀略知一二,却也语焉不详。”
福康安接口道:“景铄常与西洋传教士交谈,奴才听他讲起过西洋诸国之事,倒也颇有道理。”想了想王拓和他交谈的内容,接着说道:
“英吉利自伊丽莎白一世推行‘私掠政策’,纵容商船劫掠海外财富,甚至以海军扶持海盗,短短数十年便崛起为海上霸主号称有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有其领地。”
“荷兰一度曾为欧罗巴大陆强国,鼎盛时商船占欧洲四分之三,却因西班牙、英吉利连年海战而势微,如今仍在南洋与法兰西争夺香料贸易据点。”
乾隆目光一亮,忽而正色追问:“卿密折中提及英吉利染指西藏,可曾有实据?”
福康安正色道:“叛贼海图上虽未标出军事布局,却清晰标注着英吉利在天竺的商贸港口。景铄听传教士所言,英吉利东印度公司已在天竺设立印度总督,其势力全面控制当地政治经济,整个天竺几乎尽在其掌控。”感慨道:
“如今英吉利正借道廓尔喀,以贸易之名向藏地输送火器,意图绕过广州通商限制,开辟经西藏的‘黄金商道’。奴才细思之下,廓尔喀自恃控扼藏南要隘,屡屡插手达赖、班禅转世灵童认定,若再受洋夷挑唆,西南边疆恐生大变,此事实需未雨绸缪、严加防范。可先行派遣细作前往探访。”
他顿了顿,续道:“西藏之事可先行筹谋布置,奴才认为,沿海之事才是当务之急,需优先解决。奴才深察福建水师之弊,战船老旧不堪,航速迟缓,莫说追剿西洋商船,即便对沿海走私海盗亦力有不逮。”
“如今水师仅能在近海巡弋,稍远便难以为继,海禁之策施行艰难,实因战力不足所致。若能拨银修缮战船、添置西洋样式火炮,奴才必能将闽浙海防整肃一新,断了洋夷与逆党的勾连之路。”
乾隆听至此处,不置可否地颔首,转而面带微笑道:“没想到景铄这小皮猴儿竟有如此见识!”
福康安忙趁热炫耀道:“这孩子在说治理台湾时,当真让奴才惊喜不断。他从传教士处听闻‘罐头’之法,打算在台湾建陶瓷罐作坊。这罐头啊,就是将水果、肉等食材处理好后,装入陶瓷罐,经蒸煮后密封,能存年余不坏。台湾本就盛产热带水果,制成罐头后,既能解决鲜果难以储运的难题,让内地百姓也能尝尝鲜,又可作为军粮,方便行军打仗。”
“再者,圣祖朝时,西洋传教士带来金鸡纳霜,治愈了康熙爷的疟疾,此后这金鸡纳霜便被视作治疗疟疾的神药。可一直以来,金鸡纳霜的原料——金鸡纳树皮,只能依赖进口,数量稀少且价格昂贵。军中一旦疟疾横行,因金鸡纳霜不足,战士们往往伤亡惨重。”
“景铄言道洋夷已成功种植金鸡纳树,便想着在台湾试种。台湾气候温热湿润,或许适合金鸡纳树生长。若试种成功,就能解决原料受制于人的困境,以后西南地区再有战事,将士们便能免受疟疾之苦。”
他压低声音,带了几分得意的笑容:“景铄还说,等作坊赚了钱,要给陛下八十大寿备份厚礼,说是‘不能让圣上的寿礼输给西洋夷人的奇技淫巧’。”
乾隆闻言哈哈大笑,手指点着福康安道:“好个灵透孙儿!竟连朕的寿辰都记挂着!”
福康安听着皇帝夸赞,嘴角忍不住上扬,眉梢眼角尽是得意。拱了拱手,声线里藏着掩不住的自豪:
“都是陛下洪福庇佑,景铄才能略通些时务。这孩子还说要写一本介绍洋夷地理、人物的书呢!”
乾隆大笑道:“我的小孙儿要立书了?好、好!等景铄写完一定要给朕看看。看看我小孙儿的大作!”说完大笑不止。
笑声渐止,敛容正色,声线低沉道:“朕已着粘杆处侍卫护持景铄。后日就是上巳节,京中鱼龙混杂,不欲多生事端。粘杆处于暗处查访。”他指尖重重按在桌沿,
“待庆典一毕,朕命你率健锐营会同九门提督,清剿京畿天地会巢穴,务必要连根拔起。”
福康安忙起身叩首:“奴才必与粘杆处通力协作,教逆贼无处可逃。”
乾隆凝视着他,目光中既有期许又有警示:“莫负朕望,更莫让景铄涉险。他的锋芒,该用在庙堂之上,而非与贼寇周旋。”
福康安见乾隆说的郑重,忙起身道:“奴才谢过陛下回护之心。定不让景铄以身犯险。”
略作停顿后又措辞说道:“陛下早朝之时的封赏,奴才心下惶恐,望陛下收回成命。以全奴才拳拳之心。”
说罢,起身叩头。
乾隆听福康安又来推辞,脸上略带不悦冷声道:“此事不用再提,你的本事朕心甚知,望以后行事不要瞻前顾后。朕不疑你,你也莫要忌朕。”言至此处语气中满含亲情,温声接着道:
“再有这个爵位也不光是为了你,还有我那小孙儿景铄。我到是要看看朕的这份回护究竟能否护住他。”
福康安见乾隆语气决绝,只得又拣了几件景铄近日趣事说与乾隆听。君臣二人言谈间,殿中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