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光晕像是融化了的黄金,流淌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喧嚣声、食物在铁板上的滋滋声、还有各种香料混合的浓郁气味,织成一张热闹的网。他汶走在这张网里,却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身前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身影,是唯一的焦点。
巴差像是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对什么都充满了新奇。他在一个卖炸昆虫的摊位前停下,睁大了琉璃般的眼睛,看着竹筐里那些炸得金黄酥脆的蝎子、蟋蟀,表情既害怕又好奇。
“哥,这个……”他回过头,带着点犹豫和跃跃欲试。
他汶只看了一眼,眉头都没动一下,直接从裤袋里掏出钞票递过去。摊主麻利地装了一小袋。巴差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只炸蟋蟀,闭着眼,视死如归地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眼睛倏地亮了。
“脆脆的,好像……还行?”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又拿起一只递到他汶嘴边,“哥,你尝尝?”
他汶看着递到唇边那只昆虫尸体,沉默了两秒,还是张开嘴,任由巴差放了进去。他没什么表情地咀嚼着,味道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巴差那双亮晶晶的、带着分享喜悦的眼睛。
“是吧是吧?”巴差得到默认,开心地笑起来,又捏起一只自己吃了。
他汶看着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样子,像只储食的小仓鼠,心底那片常年冰封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裂开一道细缝,渗进一丝暖意。
他们继续往前走。巴差在一个卖青芒果沙拉的摊位前走不动路了。鲜切的青芒果丝,浇上浓郁的椰浆、鱼露、辣椒、小虾米和烤花生碎,酸甜咸辣交织,色彩缤纷,光是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要一份,多加花生。”巴差熟门熟路地点单。
他汶依旧沉默地付钱。
摊主手法娴熟地拌好沙拉,装在一次性小碗里递过来。巴差迫不及待地用竹签叉起一大口送进嘴里。
“唔!”下一秒,他的整张脸瞬间皱成了一团,眼睛紧紧闭起,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倒吸着凉气,含糊地嘟囔,“好……好酸!”
他汶看着他那副被酸得几乎要跳脚的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弧度小得几乎不存在。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刚才巴差喝了几口的椰子水递到他面前。
巴差赶紧接过椰子,猛吸了好几口,才勉强压下了那股尖锐的酸意,吐着舌头,眼角还泛着被酸出来的生理性泪花。
“这个……太酸了。”巴差心有余悸地看着手里那碗沙拉,像是看着什么危险的武器。
他汶伸出手,不是去接那碗沙拉,而是用粗粝的指腹,极其自然地擦过巴差湿润的眼角,将那点泪痕抹去。动作快得像是错觉。
巴差愣了一下,随即耳根微微泛红,小声说:“哥,你不尝尝吗?其实……味道还是不错的,就是太酸了。”
他汶摇了摇头,他对这种酸甜刺激的味道没什么兴趣。他更喜欢看着巴差体验这些,无论是惊喜还是皱眉头,每一种表情都鲜活生动,像色彩饱满的颜料,一点点涂抹在他原本黑白灰的世界里。
巴差不死心,又叉起一小块,这次只沾了点酱汁和花生碎,小心翼翼地再次尝试。酸味依旧明显,但混合了椰浆的醇厚、鱼露的咸鲜、花生的香脆和辣椒隐隐的灼热,复杂的风味在口中层层绽放。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享受表情。
“哥,真的,这样吃就好多了!”他又叉起一块,这次上面带着一颗饱满的花生,递到他汶唇边,眼神带着鼓励,“试试嘛,就一小口。”
他汶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将那口混合着复杂酱汁和花生的青芒果丝吃了进去。酸、甜、咸、辣、香……各种味道在口腔里爆炸,对他而言有些过于刺激,但他的注意力,却更多地停留在巴差那根递过食物的、纤细的手指上。
“怎么样?”巴差追问。
“嗯。”他汶给出了一个万能答案,目光却依旧落在巴差脸上。
巴差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自己又开心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点评哪个摊位的青芒果沙拉更好吃,哪家的酱料配方更特别。他汶就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沉默地听着,偶尔需要付钱时,就拿出钱包。
他们又买了一些烤得焦香四溢的猪肉串,巴差吃得嘴角沾上了酱料;尝了裹着香蕉叶烤制的、带着椰香的小蛋糕,巴差喜欢那甜而不腻的味道,掰了一半非要他汶也吃完;还在一个卖手工编织品的小摊前停留,巴差拿起一个用彩色丝线编成的、造型简约的手绳,在自己手腕上比了比,又看了看他汶的手腕,最后笑着放下了,说“这个不适合哥”。
他汶的目光扫过那条手绳,没说什么。
夜市快要走到尽头,人流渐渐稀疏。巴差手里捧着一杯最后买的、冰凉的石榴汁,心满意足地喝着,脸颊因为炎热和兴奋泛着健康的红晕。
他汶手里则拎着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里面装着巴差没吃完的零食、一时兴起买的小摆件,还有一件印着夜市标志的、巴差觉得图案有趣而买下的t恤。
回去的路上,夜风带着河水的微凉吹拂过来。巴差喝完了石榴汁,将空杯子扔进垃圾桶,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他汶空着的那只大手。
他汶的手掌宽厚,因为常年训练布满了硬茧,粗糙却温暖。巴差的手则纤细柔软许多,带着点凉意。他汶几乎是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那只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掌心。
两人并肩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巴差还在兴奋地回味着今晚的见闻,声音轻快:“哥,那个炸蟋蟀其实真的不错,下次我们试试炸蝎子?还有那家烤猪肉串,酱料好香啊……就是青芒果沙拉太酸了,不过后来那口带着花生的就好吃多了……”
他汶很少回应,只是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嗯”声,表示他在听。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警惕性并未完全放松,但周身的气息却不再是擂台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安稳的平静。
他的心脏,那个常年如同擂鼓般只为战斗而激烈跳动的地方,此刻却被一种陌生的、饱胀的暖流充盈着。那暖流来自于巴差吃到美食时满足的眯眼,来自于他被酸到皱起的小脸,来自于他叽叽喳喳分享快乐的轻快语调,来自于此刻掌心传来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
回到公寓,他汶将手里的袋子放在玄关。巴差踢掉鞋子,赤着脚就扑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好累,但是好开心。”
他汶看着他毫无形象瘫倒的样子,走过去,将他随意甩掉的鞋子捡起来,整齐地放好。然后他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递给巴差。
巴差接过水杯,喝了几口,然后仰起脸看着他汶,眼睛在灯光下像浸了水的琉璃,清澈见底:“哥,谢谢有你在。”
他汶低头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俯下身,一只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将巴差圈在自己和沙发之间,然后缓缓地、珍重地吻上他的额头。
不需要言语。陪伴他,守护他,看着他笑,这本身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最充盈的意义。所有的血腥、汗水与拼杀,似乎都是为了换取这样平凡而温暖的夜晚。外界的一切风雨,在此刻,都显得遥远而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