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清新。威罗看着眼前两个眼睛亮得跟探照灯似的小家伙,一个满脸写着“我很酷别惹我”,一个满脸写着“好期待好兴奋”,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记住了,普拉维特老师……嗯,有点特别。”威罗试图委婉地铺垫,“他比较……注重睡眠质量。”
他汶眉头一皱,觉得这事有点不靠谱。
巴差却用力点头,小脸严肃:“巴差明白!不会吵到老师睡觉的!”
威罗带着他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个带着小院子的旧木屋前。院子里的沙袋、轮胎和各种训练器械无声地诉说着此地主人的不凡,但此刻,木屋门窗紧闭,万籁俱寂。
威罗做了个“嘘”的手势,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
屋内有些昏暗,一个极其雄壮的身影正仰面躺在铺着草席的地板上,睡得天昏地暗。那便是普拉维特,绰号“大象”。他胸膛宽阔厚实得像一堵墙,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发出低沉而均匀的……嗯,姑且称之为“鼾声”,更像某种大型引擎怠速运转的嗡鸣。
威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小声唤道:“老师?老师?”
“引擎”的转速没有丝毫变化。
他汶抱着手臂,嘴角撇了撇,眼神里的怀疑几乎要凝成实质:这就是……最好的泰拳师父?确定不是哪个工地睡懒觉的工人?
巴差却睁大了好奇的眼睛。他挣脱他汶的手,像只小心翼翼的小猫,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挪到普拉维特旁边,然后……蹲了下来。他两只小手托着腮,琥珀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普拉维特憨厚的睡颜,仿佛在观察什么珍稀动物。
他汶:“……”
威罗以手扶额,感觉有点头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象”依旧睡得香甜。巴差蹲得腿有点麻,换了个姿势,继续专注地“观察”。他汶的耐心快要耗尽,眼神开始四处打量这间除了大就是空、毫无特色的屋子。
威罗眼看情况不对,赶紧一手一个,拎着两小只的衣领,把他们“提溜”出了屋子,带到了旁边一个充当储物间的小棚子里。
“别急,给你们看点东西。”威罗说着,从一堆旧器材后面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打开箱子,里面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叠泛黄的旧照片,几座擦拭得很亮的奖杯,还有一些破损严重、带着深色污渍的旧拳套和缠手带。
威罗拿起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许多、眼神锐利如鹰的普拉维特,正高高举起一条象征着某个级别拳王荣誉的金腰带。他又拿起一座沉重的奖杯,底座上刻着耀眼的泰文和英文冠军字样。
“看清楚了,”威罗指着那些旧拳套上洗不掉的暗沉污渍,语气带着敬意,“这不是锈,是血。老师的‘大象’称号,不是因为他能睡,而是他在拳台上,像大象一样不可阻挡,力量、耐力、技术,都是顶尖的。他退役前,是真正横扫过各大拳场的传奇。”
他汶的目光从怀疑变成了震惊。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奖杯,又摸了摸那坚硬如铁、带着历史痕迹的旧拳套。指尖传来的粗粝感,仿佛能听到当年拳台上震耳欲聋的呐喊和骨头碰撞的声音。他信了。
巴差也踮着脚看,小嘴张成了“o”型,看着照片里威风凛凛的普拉维特,又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睡得直流口水的憨厚大叔,眼睛里充满了神奇的色彩。
就在这时,屋内的“引擎”声停了。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和满足的哈欠声。
“谁啊……一大早就吵吵……”瓮声瓮气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慵懒传来。
威罗赶紧带着整理好表情(他汶努力收起震惊,巴差依旧满脸好奇)的两小只重新走进屋里。
普拉维特已经坐起身,正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他看到威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是威罗啊……这么早,带小朋友来……”他的目光落在他汶和巴差身上,尤其是蹲过他床边、此刻正睁着大眼睛看他的巴差,愣了一下,“嗯?哪来的这么漂亮的小娃娃?”
威罗赶紧上前,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窝棚塌了,无家可归,以及他们想正式拜师学艺的愿望。
普拉维特盘腿坐着,像一尊弥勒佛,听着威罗的叙述,又看了看虽然沉默但眼神倔强的他汶,以及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眼神纯净的巴差,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慢悠悠地问:“为什么想学泰拳啊?”
他汶抿着嘴,似乎不想多说。
巴差却立刻举起小手,抢答一样,声音清脆:“老师!为了不被坏人欺负!为了保护哥哥!哥哥为了保护我,上次被打得好惨好惨!”他说着,还生动形象地比划了一下当时他汶被围殴的“惨状”。
他汶的耳根瞬间红了,恶狠狠地瞪了巴差一眼,可惜毫无杀伤力。
普拉维特看着这对性格迥异的兄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又看向他汶:“你呢?小子。”
他汶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变强。打回去。”
很直接,很他汶。
普拉维特不置可否,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扫了扫,对威罗说:“练了几个月?有点样子了。来,比划两下我看看。”他指了指还算宽敞的屋子中央。
威罗会意,对他汶和巴差使了个眼色。
他汶和巴差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两人走到屋子中央,面对彼此,不需要任何口令,瞬间进入了状态。
他汶眼神一凝,率先发动,步伐迅捷地贴近,一记凌厉的右肘如同毒蛇出洞,直击巴差肋部空档——当然,在最后时刻收住了力道。巴差似乎早有预料,腰肢如同柳条般向后一折,同时右腿如同鞭子般“嗖”地扫出,目标正是他汶因出肘而微微暴露的下盘,腿风凌厉!
他汶反应极快,迅速沉肘下压格挡,“啪”的一声轻响,手臂与小腿碰撞。紧接着,他汶借势转身,左肘如同摆锤般横扫,巴差则灵巧地一个后滑步拉开距离,又是一记迅捷的低扫踢干扰他汶的重心……
两人你来我往,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他汶的肘法凶悍刁钻,近身压迫感极强;巴差的腿法灵动飘逸,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更难得的是那份默契,仿佛心有灵犀,攻防转换行云流水,完全不像练了只有几个月的孩子。
普拉维特原本还有些睡意朦胧的眼睛,渐渐睁大了,里面闪烁着惊讶和越来越浓的欣赏。他摸着下巴,看着他汶那带着野性力量的肘击,点了点头;又看到巴差那天赋异禀的腿法和出色的距离感,眼睛更亮了一分。
“停。”普拉维特出声。
两人立刻收势,微微喘息着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普拉维特没说话,站起身,走到他汶面前,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走到巴差面前,示意他再抬一次腿,仔细看了看他的腿型和关节。
半晌,他坐回原地,看着紧张等待结果的三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憨厚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人畜无害:
“嗯……肘子不错,像小狼崽。腿也挺长,是块跳……呃,是块打泰拳的料。”他差点说成“跳舞的料”,赶紧咳嗽一声掩饰过去,“行了,收拾收拾,以后就住这儿吧。后院有空房间,自己打扫。”
他汶和巴差都愣住了,这就……答应了?这么简单?
威罗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推了两人一把:“还不快谢谢老师!”
他汶反应过来,立刻躬身,声音依旧硬邦邦但带着敬意:“谢谢老师!”
巴差则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鸟,直接扑过去抱住了普拉维特粗壮的胳膊,小脸在上面蹭了蹭,甜甜地喊道:“谢谢老师!老师最好啦!”
普拉维特被巴差抱得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用另一只大手揉了揉巴差的脑袋:“小家伙,嘴倒是甜。以后跟着我,可不许偷懒哭鼻子!”
“巴差不会哭鼻子的!”巴差立刻保证,举起小拳头,一脸认真。
他汶看着这一幕,看着巴差毫无障碍地“攻克”了这位传说中的拳师,再看看普拉维特那看似憨厚实则精明的眼神,心里明白,他们的人生,从这一刻起,真的不同了。
这个看起来有点不靠谱、嗜睡如命的“大象”老师,以及这个虽然坚固但注定会鸡飞狗跳的新“家”,将会成为他们通往泰拳之王道路上,最重要、也最……有趣的一站。轻松诙谐的新篇章,正式拉开帷幕!
普拉维特虽然看着憨,但在传统规矩上却毫不含糊。他慢悠悠地起身,从里屋郑重其事地请出一尊古朴的象神雕像,又点燃了三炷细细的香。
烟雾袅袅升起,带着独特的香气,让原本有些随意的气氛顿时庄重起来。
威罗示意两小只跪下。他汶抿了抿唇,依言照做,脊背挺得笔直。巴差学着他的样子,也乖乖跪在他身边,只是大眼睛好奇地跟着那缕青烟飘啊飘。
普拉维特盘腿坐在他们面前,神情是少有的肃穆。他先用泰语念诵了一段悠长的祷文,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律,仿佛在与古老的神明和拳术之魂沟通。
接着,他看向跪在面前的两位新弟子,目光沉稳:“入我门下,需守规矩。尊师重道,恪守武德。不得恃强凌弱,不得同门相残。汗水与毅力,是你们唯一的阶梯。你们,可能做到?”
他汶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沉声应道:“能。”
巴差也赶紧挺起小胸脯,用最响亮的声音保证:“能!老师!”
普拉维特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严肃瞬间融化,又变回了那副憨厚模样。他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两个小茶杯,里面是澄澈的清水——以他们目前的经济状况,茶水已是奢侈。
他汶双手接过茶杯,高高举过头顶,恭敬地奉给普拉维特。动作有些僵硬,却无比标准。巴差也有样学样,小手稳稳地举着茶杯,眼神亮晶晶的。
普拉维特接过茶杯,象征性地各饮了一口。然后,他伸出宽厚的手掌,先在他汶头顶轻轻按了按,又揉了揉巴差柔软的发顶。
“好了,起来吧。”他呵呵一笑,“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普拉维特的弟子了。”
仪式简单,却充满了力量。他汶感觉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肩上,沉甸甸的,却让他前行的脚步更加坚定。巴差则开心地爬起来,觉得拜师仪式好玩极了,尤其是老师摸头的时候。
一缕阳光恰好穿过窗户,照在象神雕像和师徒四人身上,暖融融的。属于他们的传奇,在这一刻,才算真正盖上了命运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