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披尼拳馆内部,与外部古老庄严的建筑风格形成对比的,是一种近乎沸腾的、原始的狂热。巨大的圆形观众席如同罗马斗兽场般层层环绕着中央的方形擂台,此刻已坐满了八成。各种语言的呼喊、口哨、助威声混杂在一起,形成震耳欲聋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药油味、爆米花和啤酒的气息,还有那股属于搏击运动特有的、混合了肾上腺激素和金属般冰冷的残酷感。
他汶和巴差没有去后台,而是在靠近前排的观众席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他们穿着普通的运动外套,戴着棒球帽,尽量不引起注意。但“死神”和“蛇鹫”的气质依旧引来了附近一些眼尖拳迷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
他汶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擂台和周围的环境,像一头习惯在暗处观察猎物的黑豹。巴差则显得有些紧张,不是因为自己的比赛,而是为了即将登场的塔纳贡。他的手放在膝盖上,微微攥紧。
下午的比赛场次已经开始。擂台上的较量或激烈或沉闷,胜负的欢呼与叹息交替响起。但巴差的注意力,始终没有完全离开选手通道的方向。
终于,广播里传来了司仪高亢的声音,用泰语和英语播报着下一场比赛的对阵双方:
“接下来,在雏量级的比赛中,让我们欢迎——来自普拉维特拳馆,首次登上伦披尼擂台,绰号‘金旋风’的——塔纳贡!!!”
通道口的聚光灯骤然亮起!
只见塔纳贡的身影出现在光芒之中。他褪去了平时的青涩和毛躁,身上只穿着代表普拉维特拳馆的红色战裤,精赤着上身。年轻的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疯狂训练,肌肉线条已经相当清晰,虽然比不上他汶那样的精悍厚重,却也充满了青春的爆发力。他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光泽,那头标志性的金发被仔细地编成了细小的发辫,紧贴着头皮,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一双燃烧着熊熊战意的蓝色眼眸。
他没有像其他拳手那样做出夸张的咆哮或挑衅动作,只是抿紧了嘴唇,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前方的擂台,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仿佛要将所有的紧张和杂念都踩在脚下。他汶和巴差教给他的那些东西——专注、节奏、控制——似乎在这一刻凝聚成了他周身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气场。少了些跳脱,多了份沉静下的锋利。
观众席上响起了还算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其中夹杂着对他那头金发和俊秀外表的议论。但塔纳贡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即将踏上的擂台。
“而他的对手——”司仪的声音更加激昂,“是来自清迈,经验丰富,以重拳和顽强着称,绰号‘蛮牛’的——巴硕!!!”
另一束追光打向另一侧的通道。一个身材比塔纳贡足足壮了一圈、皮肤黝黑、肌肉虬结的拳手走了出来。巴硕留着寸头,脸上带着凶狠和自信的笑容,他不断挥舞着拳头,对着观众席发出挑衅的吼叫,眼神轻蔑地扫过刚刚登上擂台的塔纳贡,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蛮牛”巴硕,确实名不虚传。光看那身板和气势,就给人一种力量上的压迫感。观众席上支持巴硕的呼声明显更高。
塔纳贡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他走到自己的角落,开始进行最后的准备活动,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观众席的某个方向——他之前注意到他汶和巴差坐下的位置。看到他们平静(他汶)和鼓励(巴差)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选手通道入口处,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匆匆挤了进来,有些狼狈地在一个靠边的空位坐下,目光急切地搜寻着擂台。
是威罗!他赶到了!
塔纳贡的目光恰好与刚刚坐定、正抬头望过来的威罗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塔纳贡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威罗哥?!他怎么来了?!他看到昨晚的视频了吗?他……他是来看我比赛的吗?
无数疑问和汹涌的情绪冲击着塔纳贡,让他的呼吸瞬间乱了半拍。威罗的眼神复杂,有关切,有紧张,还有一种塔纳贡从未见过的、难以言喻的深沉。
“铛——!”
比赛的钟声,就在这心神剧震的时刻,毫无预兆地敲响了!
“蛮牛”巴硕果然人如其名,铃声一响,就像一辆开足马力的坦克,低吼着朝塔纳贡猛冲过来!沉重的拳头带着风声,如同铁锤般砸向塔纳贡的面门和身体!
塔纳贡因为刚才的分神,反应慢了半拍!他勉强侧身躲开第一拳,却被紧随其后的第二拳擦中了肩膀,火辣辣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
“金毛小子!滚回你的儿童乐园去!”巴硕狞笑着,得势不饶人,更加凶猛的组合拳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
塔纳贡陷入了被动!他努力回忆着他汶和巴差教他的东西——移动,格挡,寻找节奏。但他的脚步因为最初的失位而有些凌乱,格挡也显得仓促,巴硕的力量太大了,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发麻。
“砰!”一记沉重的摆拳突破防御,结结实实地砸在塔纳贡的肋骨上!
“呃!”塔纳贡痛得弯下了腰,眼前一阵发黑。
观众席上响起了嘘声和巴硕支持者的欢呼。他汶的眉头紧紧锁起,巴差更是紧张地抓住了他汶的手臂。
威罗在座位上,身体前倾,双手死死抓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指节泛白,脸色苍白。他看着塔纳贡在擂台上狼狈躲闪,挨打,心疼和懊悔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来得太晚了!如果他早点正视,如果他早点给塔纳贡回应,是不是这孩子就不会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心理压力上场?
第一回合在塔纳贡的全面被动中结束。他回到角落,大口喘着气,肋骨处传来阵阵钝痛,嘴角也破了,渗出血丝。教练(临时从普拉维特拳馆跟来的助教)急忙给他处理伤口,冰敷,但塔纳贡的眼神有些涣散,似乎还没从威罗突然出现的冲击和开局的失利中回过神来。
第二回合情况并未好转。巴硕越打越自信,他甚至放弃了部分防御,一心想要用绝对的力量碾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金毛小子。塔纳贡虽然努力调整,也打出了几次不错的反击,比如利用速度突进的一记刺拳命中了巴硕的鼻子,惹得对方暴怒。但在巴硕绝对的力量优势面前,他的反击显得杯水车薪。
一次缠斗中,巴硕猛地箍住了塔纳贡的脖颈,将他狠狠向下拉,同时那如同蛮牛角般的膝盖,带着恐怖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塔纳贡的腹部和胸口!
“砰!砰!砰!”
闷响声透过麦克风传来,令人心悸。
塔纳贡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痛让他几乎窒息,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拼尽全力挣扎,却无法挣脱那铁箍般的手臂。
要输了吗?就这样倒在伦披尼的第一场?像个笑话一样?威罗哥还在看着……
不!不行!
就在裁判即将上前干预的瞬间,塔纳贡的余光,再次捕捉到了观众席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威罗站了起来,双手拢在嘴边,似乎在大声喊着什么,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焦急和……鼓励?
威罗哥在看着他!在为他着急!在喊他加油!
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近乎狂暴的力量,混合着不甘、屈辱和想要证明一切的炽热渴望,猛地从塔纳贡几乎枯竭的身体深处爆炸开来!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不像人类能发出的低吼,用额头狠狠地撞向巴硕的下巴!
巴硕吃痛,箍颈的力量一松!
就是现在!
塔纳贡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挣脱束缚,向后踉跄一步,拉开距离。他的眼前一片血红,几乎看不清对手,但身体却仿佛记住了他汶和巴差指点过的每一个细节。
巴硕被撞得有些发懵,随即暴怒地再次扑上,一记毫无花哨却力量十足的重拳,直轰塔纳贡已经毫无防护的面门!这一拳若是击中,比赛将毫无悬念地结束!
然而,塔纳贡在这一刻,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极度的痛苦和压力,反而让他的感知变得无比清晰。他看到巴硕出拳时肩膀那细微的前倾,看到他那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引!陷!
巴差点拨过的字眼闪电般划过脑海。
塔纳贡没有试图格挡或完全躲避。他顺着巴硕前冲的势头,身体如同柳絮般向侧后方飘去,同时伸出左手,不是格挡,而是如同引导般轻轻搭在巴硕出拳的手臂上,向旁一带!
巴硕的重拳擦着塔纳贡的脸颊划过,带起的拳风刮得他皮肤生疼!而他因全力出拳、身体前冲带来的巨大惯性,使得他的中路防御出现了转瞬即逝的真空!
就是现在!
塔纳贡那一直蓄势待发的右腿,如同蓄满力量的弹簧,一记凝聚了他所有剩余力量、所有不甘、所有想要证明之心的扫踢,如同金色的旋风,自下而上,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砍在巴硕毫无防护的肋下!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巴硕不敢置信的痛吼,响彻擂台!
巴硕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和愕然,他捂着肋部,踉跄着向后退去,然后,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再也无法站起!
裁判立刻冲上前,终止了比赛!
Ko!!!
逆转!!!绝杀Ko!!!
整个伦披尼拳馆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和惊呼!
塔纳贡站在擂台上,浑身是伤,汗水、血水和灰尘混合在一起,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他艰难地转过头,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直直地望向观众席上那个同样僵立着的身影。
威罗站在那里,看着擂台上那个伤痕累累却挺直脊梁、眼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金发少年,泪水毫无预兆地模糊了视线。
他赢了。用最惨烈也最震撼的方式,赢得了他在伦披尼的第一场胜利,也……赢走了他心中最后一点犹豫和逃避。
塔纳贡看着威罗,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咧开一个带着血渍的、疲惫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裁判和医护人员立刻冲了上来。
观众席上,他汶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巴差更是激动得眼圈发红,用力抓着他汶的手臂。
而威罗,已经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着擂台方向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