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真涯子受那疯魔致命一击,饶是有双镜护体,仍陷入深度昏迷。这七日来,疯魔不眠不休地施救,才将他从鬼门关前拽回。可这救治过程,却比伤痛更令人绝望——每当真涯子在梦中与心上人若曦相见,却总被疯魔简单粗暴地拽回到现实。方才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正是疯魔在为他接续断骨。这个被他手下留情之人,竟在他心软之际痛下狠手!
可苏醒才是折磨的开始。疯魔忽而再度为他接续断骨,忽而将刚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最痛的不是筋骨哀鸣,而是方才梦中若曦的容颜还未看的真切,便被剧痛硬生生扯回现实。真涯子染血的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忽然明白,疯魔的反复无常就像命运具象化的嘲弄。
真涯子浑身颤抖,不是因为伤痛,而是道心上那道骤然崩裂的伤痕。
八年来,他踏遍千山万水寻访那解救若曦脱困之法,却只能与其在梦中得见。方才好不容易在梦里倾诉相思,又被这恶魔给生生打断。更可悲的是,此刻疯魔脸上那抹歉意的苦笑,仿佛在嘲弄他徒劳的深情。
凭什么......真涯子喉间溢出哽咽。他想起这些年跋山涉水的艰辛,想起每次希望破灭时的绝望。两个相爱之人,竟要靠着虚幻的梦境相见。而眼前这个疯子,却能肆意践踏他所珍视的一切。
八年了。仅仅与若曦数面之相逢,竟全然是那幻境与梦境!偏偏连这虚幻的温存都要被斩断!疯魔此刻的笑容,比先前的暴虐更令人窒息。真涯子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仿佛突然间碎裂,滚烫的液体涌上眼眶——原来最锋利的剑,是命运赐予的绝望。
他看见铜盆里血水晃动的倒影,看见自己扭曲的脸。疯魔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声音却像隔着重纱。那些字句化作尖针,将他这些年强撑的体面扎得千疮百孔。若曦的罗裙,山门的青灯,疯魔染血的指尖,全都搅成浑浊的旋涡。
泪水终于决堤。这个素来坚韧的道士,此刻一滴滴砸落的泪像个迷途的孩子。这无声的痛哭中,积压着八年来的思念与不甘,混合着对命运不公的控诉。疯魔的突然良心发现于此刻易碎的心面前不过是简单的羞辱,而这羞辱不过是最后的一根稻草,真正压垮他的,是这漫长岁月里一次又一次希望与失望的轮回。
真涯子终于哭出声来。这不是为眼前人的折辱,而是为八年来每个独自舔舐思念的长夜,更为那些被现实碾成齑粉的期待与坚持。疯魔错愕地停下动作,他看见青年道士道袍上洇开的水痕,竟比铜盆里的血更刺目。
八载情深终成空,痴心难撼天意弄。柔情似水隔山海,相思成灰月复盈。赤诚竟遭其轻贱,真心反被其嘲弄,赤诚终究沦笑柄,痛彻心扉化泡影。几两柔情穿肠过,百般滋味竟无声……
恍惚间,那根紧绷多年的心弦骤然崩断,万千柔情竟仿佛于此刻终成那镜花水月——不知是那青锋的残存记忆所致,还是当疯魔打断他于梦境中与若曦短暂的重逢,其内心的自嘲与凄苦便已然达到了极点,真涯子终于难抑制心中悲愤,对着虚空嘶吼疯子二字,字字泣血——这哪是在骂人,分明是向命运发出的血泪控诉。
当相思被山海阻隔,当明月圆缺嘲弄着誓约,当赤诚之心遭人践踏,百般滋味如潮水般翻涌不息。真涯子突然又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疯子!你这个疯子!
在崩溃的边缘,他开始质疑一切:为何真诚总被视如草芥?纵使倾尽所有温柔,掏空全部真心,换来的永远是轻蔑与嘲弄。那些被肆意玩弄的善意,如同野草任人践踏,纵使倾尽所有的赤诚,换来的竟不过是轻蔑与被利用?
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坚韧,此刻脆弱得如同朝露;那些始终坚守的信念,竟全然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不成?
最疼的不是付出没有回报,而是满腔真情被当作愚昧,一片丹心沦为他人标榜自我的工具。当善意屡屡被曲解为软弱,当初的赤子之心终被现实的残酷碾得粉碎。
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世间最易消逝的不是晨露,而是未被珍视的真心;最脆弱的不是琉璃,而是屡遭践踏的赤诚。恍惚间他看见自己捧出的真心被碾成泥,多少次不计前嫌的包容,多少回念及旧情的退让,最终都成了他人彰显优越的垫脚石。
他开始怀疑:是否真挚就该被辜负?柔情注定如烟花易逝?善良必然被视为软弱?曾经谈笑自若的坚信,此刻脆弱得如同那琉璃将碎。当所有付出都沦为他人炫耀的资本,当赤子之心被碾作尘埃,连最初的信念都开始随之崩塌。
最痛的不是被辜负,而是清醒地看着自己沦为笑话。当深情被解读为愚钝,当宽容被曲解为怯懦,竟连最初那份执着都开始动摇。原来这世间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明枪暗箭,而是将滚烫真心扔进冰窟时,那声令人窒息的嗤笑声。
山洞中凄厉的哭嚎声久久回荡,却未能唤醒真涯子的知觉,此刻他浑然不觉自己已被疯魔悄然带入这处洞穴——正是那疯子在梵音幻境中的栖身之所。多年积压的心酸苦楚在此刻决堤,情绪崩溃的青年道人反而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释然。
他年他月她又在何方?踏山踏水她不在身旁,一曲相思明月照故乡,似水流年春来春水淌...真涯子喃喃自语,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憔悴的面容上泪痕交错。
那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中,仿佛倾泻着半世的沧桑。此刻恰逢明月将圆未圆之际,相思依旧似水东流,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愫,终究止步于记忆的温柔墙。而今,故人却又在何方?
疯魔怔怔望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年轻道人,浑浊的目光渐渐清明。眼中竟泛起一丝罕见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