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瑶疾风般追入林间,那道黑影却如雾气般消散无踪。她将整片树林翻遍仍无所获,连一丝痕迹都未能寻得。只得匆匆折返梧桐阁禀报师尊。
如月大师听完叙述,眉间骤然凝结寒霜:阴魂不散!去而复返,当真视我玄极门如无物!话音未落,伴随一声脆响,那张陪伴师父数十载的紫檀座椅竟化作齑粉。
待飞溅的木屑落定,怒气稍平。如月大师沉声唤道:瑶儿,弟子在。明日除妤洋、玉婷率秋字辈弟子留守紫霞峰照料伤患,其余弟子随我下山!弟子谨遵恩师之命。紫瑶垂首应声时,余光扫过妙丹房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待师父的衣袂没入里间静室后,紫瑶悄然退出梧桐阁,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暮色渐浓时,紫瑶独自来到荷语池畔。垂柳轻抚着水面,这渺渺烟波,荡起层层涟漪,恰似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六年多的守望……化作池边露水,在这月光下,可否能将这所有烦恼忧愁一同无声挥散?
窗纸上跃动的烛火,将室内伤患的身影投映得忽明忽暗,每一声微弱的呻吟都像细针刺入心房。山风卷起了她未束的发丝,也卷走了眼角将坠的那一滴心痛——自幼承蒙恩师栽培教诲,又逢这邪祟肆虐的世道,怎能容得下这份儿女情长?只是那一段辗转惆怅,却再难将息……
纤指悬在窗棂前微微发颤,终究没有推开那扇薄薄的纸窗。山风卷起她淡紫的衣袂,也将那句不能言说的牵挂吹散在夜色里。当真涯子推门而出时,只看见远处山道上飘忽着的一抹紫影,很快隐没在重重雾霭之中……
暮色渐沉,真涯子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萧瑟背影,忽然感到心口一阵刺痛,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无奈,或许更多的,是同情。透过那烛火摇曳,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身影,这份痛楚愈发鲜明,他的眼眶渐渐湿润。紫瑶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那个总在玄渊潭畔,默默守望的女子,她的那份执着与隐忍……
胸口蓦地一紧。似乎是无意中,那份对远方的思念,又多了一分……那一袭白衣孤寂的身影,像一根细针,无声地刺入心尖。他下意识按住心口,却按不住翻涌的情绪——心痛,无奈、思念,自责,层层叠叠漫上心头……
若曦……
为何总在这飘雨的深夜,你的身影便如此清晰地浮现?
山风裹着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襟。崎岖的山路如同他这一路追寻的执念,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回忆渐远,如同潮水般退去,岂止是因为那不得已?和那令人见了深感悲哀的无奈?这份黯然神伤,肝肠寸断,又岂止源于刻骨铭心的牵挂?仅因执念太深?”
真涯子的心,就在这一刻,沉入无底深渊……
他久久伫立在雨中,任凭寒意浸透衣衫,渗入骨髓。这一路风雨兼程,几多艰辛,你可曾退缩?答案在心底清晰如钟鸣。可若曦呢?她可曾真正快乐过?迷蒙的雨幕中,山风卷着雨丝掠过耳畔,仿佛它都在问:值得吗?
值得……他喃喃自语:”何谓是非对错,何谓值不值得?究竟该如何分辨?方才还撩人的夜色,转眼便化作潇潇夜雨!莫非连上天都在嘲笑着那份执迷不悟?”
难道那拍打在身体上的每一滴,都在叩问着自己这颗执迷不悟的心吗……
不知道是走了多久,这个愚痴之人应该是走了一夜,应该那是他,终生都永远再难忘却的一夜。这一夜,真涯子的脚,抽搐了几次,因为痉挛而挪动不得,无畏千里,只为了心中的那份可怜的思念,因痉挛而无法站立最终貌似矫情地躺在了地上。
就连那曾经形影不离从未疏离过自己的那道影子,见了那抽搐中那么痛苦的自己,居然连扶,都未曾扶过一把。那匆匆的夜雨,随风飘去,仿佛是那匆匆赶路中的影子,奔走的步伐,并没有因为曾经的心疼,为了你的跌倒就将脚步放慢半分。似乎还在嘲笑,这儿,怎么还会有个傻子?
当般若寺的晨钟穿透雨幕时,真涯子已站在妙音阁前。他走进去抚摸着梵音壁画前的青石板,上面那经年累月踏出的凹痕,缓缓蹲下身。五年光阴,刻下的印记里,画中那个白衣翩跹的身影,可曾因此而得到解脱?这个念头像块巨石,将本就支离破碎的心彻底砸入那万丈深渊。
终于,他颓然跌坐在那个承载了太多等待的脚印里,任凭雨水,漫过自己外面那道影子的衣襟……
时光在冥坐中悄然流逝,那静坐的身影融入暮色,恍惚间,仿佛坠入记忆长河。往昔如烟,却见那纱窗畔那道倩影——若曦正倚窗而立,青春正当时,她如玉般的容颜映着满山菊色,竟连那满山菊花都为之黯然。玉骨冰肌与花香交织,恰似画中仙姝。
幽幽暗暗的神识中,忽然她猛地一回头,仿佛正在对自己诉说那些,永远飘散在时光里的未尽之语……
蓦然惊醒,方觉已入定多时。
入定境中的神识如雾般弥漫,往昔画面如梦似幻地在黑暗中渐次浮现。风雨人间路途,往昔岁月那些寒凉蚀骨。今时。纵有那倾城色,却似难再倾心相付,那一袭白衣终成心底永藏……
周天运转间,真涯子面上阴晴变幻,神识深处尽是执念:天涯海角,伊人何方?千山踏遍,不见惊鸿影。只见他眉间光影交错,神识却仍徘徊在遥远的彼岸——千山万水外,可还有她驻足的回眸?如同一曲相思曲未终,又恰似流年水长东。
正当愁肠百转之际,真涯子的神识中翻涌着如同那似梦非梦的往昔残影,漂浮着仿佛那似幻非幻的旧日梦境。丹田处忽地传来阵阵隐痛。这痛楚如游蛇般攀缘而上,先是噬咬心口,继而直冲颅顶,在经脉间往复游走。与此同时,一股清冽灵流裹挟着洪荒伟力,自心田奔涌而出,在十二大要穴间激荡冲撞,震得周身气脉嗡鸣,似要冲破这副血肉躯壳。
忽闻一声长啸划破虚空。真涯子猛然睁眼,但见危崖千仞,云雾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