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日,是老街从未有过的平静,却又暗流涌动。
青鸾依旧如雕塑般守在院外,成了老街一道奇异的风景。街坊们从最初的惊惧好奇,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孩子,会隔着十几米远,偷偷打量那只神骏的蓝宝石隼。而青鸾对此毫无反应,她的存在仿佛一个精准的计时沙漏,无声地计算着七日之期的流逝。
老宅院内,气氛则是凝重与紧迫。
吕辉然几乎摒弃了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对“初火真言”残印的领悟,以及对自身力量的整合巩固之中。
爷爷所传的“真言”并非具体的修炼法诀或攻伐之术,它更像是一把钥匙,或者一幅描绘了“火焰”本质的星图。它不直接增加吕辉然体内初火余烬的“量”,却极大地拓展了他对“火”的理解,提升了其“质”的运用效率。
在真言意境的引导下,他体内那点微弱却本质极高的初火余烬,不再仅仅是依附于心灯印记或是被动响应,而是仿佛被注入了灵性,变得更加凝练、驯服。他尝试着以真言意境催动余烬,再以此精纯的初火之力去滋养、激发心灯。
效果是显着的。
心灯那纯白的光芒,在融入了初火那丝微不可查的金红意蕴后,虽然整体依旧纯净,但其内核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韧性”与“活力”。光芒照耀之处,不仅安抚神魂、驱散阴霾,更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净化与启迪的意味。他对老街“人间域”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清晰、深入,那无形的“心锚”网络,在初火真言的间接影响下,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极淡的、无形的“防火层”,变得更加稳固。
吕老爷子这几日也几乎寸步不离老宅,时而指点吕辉然几句关于力量掌控的关窍,更多的时候,则是沉默地坐在院中槐树下,摩挲着那根老旧竹杖,眼神悠远,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林晚照和王胖子则承担起了所有的后勤与守望。林晚照细心照料着吕辉然的起居,用那个粉色保温杯里的茶水为他温养心神;王胖子则负责打探外界消息,安抚街坊,同时变着法子想从青鸾那里套话,尽管次次徒劳。
时间在紧张的准备中飞速流逝。
第七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老宅堂屋内,灯火通明。吕辉然、吕老爷子、林晚照、王胖子齐聚于此。
吕辉然的状态已经调整到目前所能达到的巅峰。虽然力量距离全盛时期仍有差距,但神魂凝练,对心灯与初火的掌控远胜往昔,眼神中更多了一份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与坚定。他手中提着那盏灯笼,纯白的莲子光核稳定地散发着光辉,将整个堂屋映照得温暖而明亮。
吕老爷子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式布衫,手持竹杖,腰背挺得笔直,仿佛要去参加某个重要的仪式。他目光扫过眼前三人,最后定格在吕辉然身上。
“时辰快到了。”老爷子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界碑山之路,非寻常路径,需以特殊方式接引。青鸾信使,便是引路人。”
他顿了顿,看着吕辉然:“该交代的,这几日都已交代。记住,界碑山内,谨言慎行,但亦不可失却本心。‘守门人’重规则,但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心灯’,源于众生愿力,守护之念,这便是你最大的依仗,亦是他们最为忌惮又无法完全否定的力量。”
“我明白,爷爷。”吕辉然重重点头。
林晚照走上前,将一个准备好的布包塞到吕辉然手里,里面是一些她亲手准备的干粮和清水,还有那个粉色的保温杯。“一定要小心……我们等你回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王胖子用力拍了拍吕辉然的肩膀,咧开一个看起来尽量轻松的笑容:“辉然,放心去!老街有我和晚照妹子看着,出不了岔子!等你回来,咱的烧烤摊肯定更红火了!”
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关切与信任,吕辉然心中暖流涌动,更坚定了前行的决心。
就在这时,院门外,一直静立如雕塑的青鸾,终于有了动作。
她并未叩门,而是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老宅的院门虚虚一按。
嗡——!
一道无形的涟漪以她的掌心为中心扩散开来,空气中仿佛有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被唤醒。老宅那斑驳的木门上,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此刻竟隐隐流动起来,浮现出极其古老、极其淡薄的奇异纹路,与青鸾掌心散发出的波动相互呼应。
“时辰已至,执火者,请启程。”
青鸾清冷平静的声音,穿透门扉,清晰地传入堂屋内。
吕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对吕辉然点了点头:“去吧。”
吕辉然最后看了一眼爷爷,看了一眼林晚照和王胖子,将他们担忧而不舍的面容深深印入心底。他握紧了手中的灯笼,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院门。
当他伸手拉开那扇仿佛变得有些不同的木门时,门外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老街青石板路。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扭曲的光影。仿佛有无数破碎的景象、扭曲的色彩、断续的声音在其中翻滚、流淌,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的万花筒。一股苍茫、古老、夹杂着无数杂乱信息流的气息扑面而来。
青鸾就站在这片混沌光影的前方,身形在扭曲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她肩头的蓝宝石隼发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啼鸣,双翅微振,似乎在稳定着这片临时的通道。
“此乃‘迷途之径’,通往界碑山的外围。”青鸾侧身,对吕辉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依旧平静无波,“跟紧我,莫要偏离,亦莫要试图感知路径之外的任何存在。”
吕辉然能感觉到,手中的灯笼在这片混沌光影前,光芒似乎受到了某种压制,但依旧稳定地照耀着周身数尺范围,将那些试图侵蚀过来的混乱气息隔绝在外。心灯与初火的力量在体内悄然流转,抵御着外界的信息冲击。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那片混沌光影之中。
一步踏出,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身后的老宅、老街、乃至熟悉的世界,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被翻滚的光影吞没。周围是光怪陆离的急速流淌,仿佛在穿越一条由时间和空间碎片构成的湍急河流。
青鸾走在他前方不远处,她的灰色长袍在光影中仿佛不受影响,步伐稳定,如同在自家庭院漫步。那只蓝宝石隼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四周,偶尔发出一声清鸣,前方扭曲的光影便会短暂地稳定一瞬,显露出一条隐约的路径。
吕辉然紧守心神,不敢有丝毫分心,牢牢跟随着青鸾的脚步,同时全力催动心灯,守护自身灵台清明。
不知在这迷离恍惚的路径中行进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一生。
突然,前方的青鸾停下了脚步。
周围疯狂流转的光影骤然减缓、变得稀薄。
“到了。”青鸾清冷的声音响起。
吕辉然凝神向前望去。
只见光影散尽,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荒凉与浩瀚。
他们正站在一片巨大无比的、仿佛由无数巨大青黑色石碑构成的环形山脉的边缘。这些石碑高耸入云,形态各异,有的完整,有的残破,上面布满了古老而斑驳的刻痕,散发出亘古、沉重、寂寥的气息。它们共同环绕着一片深邃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中央谷地。
天空中,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混沌的、缓慢旋转的灰蒙色云涡,投下压抑的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古老灵机,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规则威压。在这里,吕辉然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手中灯笼的光芒,似乎也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与这浩瀚古老的遗迹相比,微不足道。
这里,便是界碑山。
“此地,便是界碑山外环,‘万寂碑林’。”青鸾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随我来,前往‘谒见之阶’,长老会在那里等候。”
她说着,便沿着碑林边缘,向山脉的某个方向走去。
吕辉然站在原地,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来路已然消失,身后同样是望不到尽头的巨大石碑,以及那片混沌的天空。
他已踏上前路,再无退路。
握紧灯笼,他转身,迈开坚定的步伐,跟上了前方那道灰色的、引领他走向未知命运的身影。
脚下的青黑色岩石,传来刺骨的寒意。
第五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