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位”锚点的裂痕,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失去了“寒主”意志的全力维持,又遭到内外夹击的关键破坏,那覆盖苍穹、吞噬生机的“逆源汲寒大阵”,终于开始从内部崩溃。黑暗漩涡的旋转变得散乱、迟滞,构成逆五芒星的灰黑光线寸寸断裂、消融,化作漫天飘散的冰冷灰烬。抽取地脉生机的恐怖吸力骤然消失,大地上残存的、被冻结的草木根部,竟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暖意。
笼罩裂谷的灰黑色寒潮失去了核心的驱动力与组织性,迅速变得稀薄、混乱,最终在青鸾与灰烬行者们最后的清剿下,渐渐消散于凛冽的罡风之中。
阳光,时隔多日,终于再次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层与未散的寒气,吝啬地洒落在满目疮痍的黑风大裂谷。光线所及之处,是崩塌的岩壁、碎裂的冻土、遍地寒煞的残骸冰晶,以及……那扇已然破碎、内部一片狼藉的“观星台”石门。
战斗,惨烈地结束了。
“观星台”内,吕辉然倚靠着冰冷的浑天仪基座,脸色惨白如纸。左肩那恐怖的伤口边缘,暗金色的涅盘薪火与一缕顽固的深蓝寒芒仍在激烈拉锯,每一次交锋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冷汗早已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他勉强保持着清醒,看着外界逐渐平息的风暴,看着青鸾等人蹒跚着向石门缺口走来。
最先冲进来的是青鸾。她发髻散乱,灰袍破损,嘴角血迹未干,但眼神依旧锐利。看到吕辉然几乎废掉的左肩和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时,她瞳孔骤缩,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几粒散发着清香的碧绿丹药。
“快服下!这是‘九转还玉丹’,稳住伤势,驱散寒毒!”她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急促。
吕辉然没有推辞,接过丹药吞下。一股温润浩大的药力化开,迅速滋养着他近乎干涸的经脉与脏腑,并协助涅盘薪火压制左肩的“归墟”道伤。虽然无法立刻治愈,但至少稳住了恶化的趋势。
紧接着,三名灰烬行者相互搀扶着走了进来,他们气息萎靡,身上多处挂彩,但眼神坚定。最后是苏小青,她被一名灰烬行者半扶着,脸色苍白,怀中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羽毛黯淡的翠珠,显然也受了不轻的震荡和内伤。
“翠珠……翠珠为了护住我,硬抗了最后的精神冲击……”苏小青声音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吕辉然心中一沉。翠珠虽只是灵禽,但一路相伴,屡次示警帮忙,早已被他们视为队伍的一员。
青鸾上前,指尖泛起一点温润的银光,轻轻点在翠珠额前,仔细感应片刻,眉头微蹙:“神魂受创,本源震荡,但性命无碍。需要安静温养,回去后以‘养魂木’和清灵之气调理,或有恢复之机。”
苏小青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翠珠收入怀中一个特制的柔软囊袋。
众人环顾这残破的“观星台”遗迹。经此一役,遗迹损毁严重,穹顶“星辰”熄灭大半,地面星图法阵多处断裂、焦黑,那些古老的仪器更是东倒西歪,覆满了冰霜与尘埃。此地蕴含的上古智慧与规则力量,恐怕也因过度消耗和破坏而所剩无几,更因吕辉然最后那搏命式的规则逆冲与“寒主”意志的直接冲击,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归墟”污染痕迹。
“此地……不宜久留,也……无甚可取了。”青鸾轻叹一声,语气复杂。既为这上古遗迹的彻底损毁感到惋惜,也为众人能死里逃生感到庆幸。“‘寒主’意志虽暂时退却,但锚点受损,大阵被破,它必不会善罢甘休。需尽快离开,返回据点从长计议。”
吕辉然点了点头,强撑着站起身。涅盘薪火在丹药辅助下,暂时压制住了左肩的道伤,但也仅仅是压制,想要彻底驱除那精纯的“归墟”寒意,还需漫长时日和特殊机缘。他看了一眼那嵌入浑天仪凹槽、光芒已然彻底黯淡、仿佛耗尽了所有灵性的灯笼,心中微痛。这盏陪伴他点燃心灯、历经无数风雨的伙伴,此次也受损严重,需要重新温养祭炼。
他上前,小心地将灯笼取下,收好。又看了一眼这寂静、破败、却曾在上古闪耀智慧之光的“观星台”,心中五味杂陈。这里,是他真正触及那场本源之争、并实现自身涅盘的关键之地。
在青鸾的简易空间传送法术(比来时的规模小得多,仅能短距离定向移动)帮助下,一行人拖着伤残之躯,终于离开了这片给他们留下惨痛记忆与深刻烙印的黑风大裂谷。
数日后,经过几处“守门人”秘密据点的中转与简单治疗,众人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街。
当吕辉然、青鸾等人略显狼狈的身影出现在老街口时,早已得到消息、日夜翘首以盼的吕老爷子、林晚照、王胖子等人立刻迎了上来。
看到吕辉然空荡荡、被特殊绷带紧紧包裹的左肩衣袖,以及他那苍白却异常沉静的面容时,林晚照的眼泪瞬间决堤,扑上来却又不敢用力抱他,只是紧紧抓着他的右手,泣不成声。王胖子也是眼圈泛红,用力拍了拍吕辉然完好的右肩,声音沙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吕老爷子目光如电,扫过吕辉然左肩,又看了看他眼中的神采,眉头紧锁又缓缓舒展,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苦了你了,孩子。但……你也真正长大了。”
墨守早已得知战报,此刻肃立一旁,对青鸾微微颔首:“辛苦。长老会对此次行动结果已有初步评估,详情稍后议定。”他的目光在吕辉然左肩停留片刻,冷硬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动容。
回到老宅,众人终于得到了彻底的安顿与治疗。
吕辉然的伤势最为棘手。左肩的“归墟”道伤深入骨髓神魂,寻常药物与疗法根本无效。最终,是吕老爷子取出了家族珍藏的一块“太阳精金”残片,以自身精血与秘法催动,将其化为至阳之气,配合吕辉然自身的涅盘薪火,耗时七天七夜,才勉强将那缕顽固的深蓝寒芒一点点逼出、炼化。即便如此,左肩骨骼与经脉的损伤,也非短期内能够完全恢复,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左臂都将无法用力,甚至可能留下永久的隐疾。
青鸾、苏小青和灰烬行者们也多多少少带着伤,在墨守提供的药物和“守门人”的医疗资源下,逐渐恢复。翠珠则被安置在吕老爷子特制的“养魂木”小巢中,由苏小青每日以清心翠鸣的录音(她记录下来的)和温和灵气滋养,情况稳定,但何时苏醒尚是未知。
此番黑风大裂谷之行,虽然成功阻止了“逆源汲寒大阵”,重创了“归寂道”在此地的重要据点,甚至间接损伤了“寒主”的锚点,但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每个人都经历了生死,见识了超越他们之前认知的恐怖存在。
夜深人静,吕辉然独坐院中槐树下。
左肩依旧隐隐作痛,但体内涅盘薪火的流转,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圆融、深邃。他摊开右手,掌心之上,一缕暗金色的火焰静静跳跃,核心一点炽白,外层流转星辉与淡蓝脉络。这火焰,不再仅仅代表着守护与温暖,更蕴含了对“归墟”规则的理解与抗性,对星辰智慧的共鸣,以及对自身道路更加坚定的认知。
他抬头,望向夜空。老街的灯火温暖而平凡,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诡谲。但通过那场战斗,通过“观星台”的遗迹,通过“寒主”的意志,他已然明白,这份平凡的温暖,是何等珍贵,又是何等脆弱。
“源初之火”的传承,“守炬者”的遗志,“归寂道”的威胁,“寒主”的凝视……一幅更加宏大、也更加凶险的画卷,已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手中的涅盘薪火微微摇曳,仿佛在回应着他的思绪。
路还很长,敌人很强,代价会很重。
但他心中的那盏灯,历经劫火,已然涅盘,只会燃烧得更加明亮,更加坚定。
薪火长明,守护不息。
这,便是他的道。
第九十章,完。
(第二卷·薪火涅盘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