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杀生丸的话语,如同绝对零度的冰晶,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刺入景月的耳中,更刺入他的灵魂深处。
“将父亲与母亲的力量,混杂至此等境地…难以理解。”
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纯粹的、基于事实的、冰冷的困惑。仿佛一个数学家看到了一个违背所有公理的错误公式,一个艺术家看到了一幅用最名贵颜料却涂抹出的毫无美感的涂鸦。
正是这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不解,比任何辱骂或杀气都更具摧毁力。
景月僵立在原地,浑身血液似乎真的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回荡:
他看穿了…他什么都看穿了…
父亲…母亲…?
那冰冷的妖气威压如同实质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并非物理上的束缚,而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远古巨龙凝视的幼兽,连骨髓都在战栗,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体内磅礴的月华妖力如同遇到了君王,瑟缩着,沉寂着,运转得无比艰涩。
他银发金瞳的妖躯本相,在这位同源却纯粹到极致的存在面前,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仿佛感到了自惭形秽。
天空中,那道被强行撕裂的规整裂痕开始缓缓弥合,仿佛世界的创口在某种至高规则下被迫愈合。但杀生丸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妖气与冥道气息,已然覆盖了整片区域,形成了一片独立的、令人绝望的绝对领域。
delta级事件引发的空间震、四处肆虐的影獠、弥漫的虚妄瘴气…所有这些灾难,在这位降临者面前,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他才是此刻唯一的、压倒一切的现实。
“警…警告!omega级目标能量稳定…未检测到进一步攻击意图…重新评估威胁…评估失败!建议…建议最高级别规避!”手腕上的cSA手环发出断断续续、充满杂音的警报,其逻辑系统显然正在这前所未有的存在面前艰难运转。
远处的cSA队员们惊恐地望着天空那道纯白的身影,无人敢动,无人敢发声。甚至连那些没有理智的影獠,都本能地蜷缩起来,发出恐惧的哀鸣。
杀生丸的目光并未在景月身上停留过多时间。那一眼的审视,似乎已经让他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他的视线淡漠地扫过疮痍的城市,最终,定格在了米花町深处、某个被多重结界封锁的方向——那里,正是丛云牙被cSA秘密镇压的所在地。
他的目的明确至极。
然而,就在他准备无视脚下的一切,径直前往目的地时,他的目光又似乎无意间扫过了景月手中那柄微微震颤的“映梅承月”。那由纯净月华与“至诚”心象凝聚而成的光剑,在此刻极致冰冷与纯粹的妖气环境中,显得格外…扎眼。
一种微弱的、不和谐的“杂音”。
杀生丸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看向景月,而是仿佛对着空气,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冰冷,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
“以如此驳杂之力,驾驭此等微末之技…”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现象,“…竟能残存至今。奇迹。”
“……”
景月的大脑依旧无法处理信息。羞辱?评价?他分不清。他只知道,对方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精心构建的自我认知上。他26岁的灵魂在尖叫,想要反驳,想要辩解,但7岁妖崽的本能却在疯狂拉响警报,让他闭嘴,让他臣服。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杀生丸的降临带来的规则扰动,或许是丛云牙感应到了真正主人的气息而疯狂挣扎,又或许是单纯的巧合——
“轰!!!”
米花町深处,镇压丛云牙的设施方向,猛地爆发出一次前所未有的、极度邪恶暴戾的能量冲击!一道粗壮的、紫黑色的邪气光柱冲天而起,瞬间将cSA布置的多重结界冲击得摇摇欲坠!无数凄厉的怨魂尖啸声即便隔了如此之远,也清晰可闻!
丛云牙,即将破封!
这股爆发出的极致邪气,与杀生丸那纯粹冰冷的妖气形成了剧烈的冲突,仿佛水火相遇,引发了小范围的空间涟漪!
而这股涟漪,好巧不巧地,正好冲刷过了僵立的景月。
“呃啊——!”
景月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并非物理伤害,而是他体内那本就因杀生丸威压而紊乱的妖力,被这同源(源自斗牙王)却极端对立的邪戾气息一激,瞬间如同沸油入水,彻底失控暴走!
“嗡——嗡嗡——!!”
他手中的“映梅承月”发出一阵哀鸣,月华剑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溃!
更可怕的是,一直被景月潜意识压抑的、属于丛云牙剑鞘的那部分特质,在这双重刺激下,竟然被短暂地、剧烈地激活了!
一瞬间,景月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一半是纯净的月华,一半是躁动的邪气;一半是想守护的意志,一半是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的妖躯本相再次不受控制地显现,银发狂舞,金瞳中闪烁着痛苦与混乱的光芒,额角甚至隐约浮现出几道与丛云牙邪气相似的、细微的紫色邪纹!
这个变化,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地落在了杀生丸的眼中。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金色妖瞳,终于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不再是单纯的困惑。
而是一丝…冰冷的了然与最终的判定。
他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矛盾集合体”为何能存在。并非奇迹,而是更不堪的缘由。
“原来如此。”杀生丸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极其轻微的、仿佛触碰了某种污秽之物后的疏离感,“不仅是力量的杂糅,连存在的根基,也早已被污染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景月身上,但这一次,不再带有任何探究的意味,只剩下纯粹的冷漠。
“父亲与母亲的遗产,不应沦落至此,与邪刃之鞘同化。”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彻底击碎了景月心中最后的防线。
邪刃之鞘…污染…同化…
他一直以来的认知——那个来自地球的、努力变强、想要守护他人的自己——在这个存在面前,被彻底否定得一文不值。他在对方眼中,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甚至不是一个失败的作品,而只是一个…被错误污染、玷污了高贵血脉的、需要被清理的…瑕疵品。
巨大的屈辱、茫然、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景月。
而杀生丸,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他微微抬起右手,那修长完美、指尖萦绕着冥道气息的手指,随意地对着景月所在的方向,轻轻一弹。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
只有一缕细微到极致的、银色的妖气丝线,如同割裂空间的绝对锋刃,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出现在景月身前!
这一击,并非要杀他。
而是要抹除掉杀生丸眼中,那最“碍眼”的、最“玷污”了父母力量的存在——那柄由“杂糅”之力凝聚的“映梅承月”!
在本能的死亡威胁下,在守护自身信念(哪怕这信念正在崩塌)的最后驱动下,景月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几乎是透支生命般地疯狂催动所有妖力,将“映梅承月”横在身前!
“铛————————!!!!!”
一声刺耳欲裂、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尖锐爆鸣响起!
“映梅承月”的剑身剧烈震颤,其上流淌的月华之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消耗、黯淡!景月握剑的双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星舰正面撞上,双脚离地,向后猛地倒飞出去!
“轰!轰!轰!”
他连续撞穿了数堵残垣断壁,最终重重砸入一片废墟之中,被漫天烟尘吞噬。
空中,那缕银色妖气丝线悄然消散。
杀生丸甚至没有去看结果。对他而言,这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他的目光已经再次投向丛云牙暴动的方向,脚步微动,准备离去。
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却再次微微一顿。
金色的妖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真正的意外之色。
烟尘缓缓散去。
废墟之中,景月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半跪起来。他浑身衣衫破碎,血迹斑斑,双臂不住地颤抖,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但是…
他手中的“映梅承月”,虽然光华黯淡至极,剑身甚至布满了细微的裂纹,仿佛随时会碎裂…
却依然存在!
它没有被抹除!
在最后关头,景月那“至诚”的守护信念、与希儿赠刀时蕴含的温柔祝福产生了奇迹般的共鸣,再加上他体内那被斥为“杂糅”的各种力量(月华、妖血、甚至一丝来自cSA系统的规则加持)在绝境下的殊死一搏,竟然勉强抵挡住了那绝对性的一击!
虽然代价巨大,但它撑住了!
景月抬起头,染血的脸上,那双碧色的瞳孔中,恐惧和茫然依旧存在,但却多了一丝…从绝望深渊中挣扎而出的、微弱却不屈的火焰!
他紧紧握着濒临破碎的“映梅承月”,仿佛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是他最后的尊严与信念。
“……哦?”
杀生丸终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意味难明的音节。
他第一次,真正地、正眼看向了那个从废墟中挣扎起来的“瑕疵品”。
那双冰冷的金瞳中,倒映着景月狼狈却执拗的身影。
空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丛云牙遥远的咆哮声,如同背景的鼓点,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