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神社的夜晚,总是比城市其他地方更早地陷入一种与世隔绝的静谧。夜已深,唯有社务所偏殿还亮着一盏孤灯。景月盘坐在榻榻米上,闭目凝神,试图将傍晚时分因感应到那股冰冷敌意而有些躁动的妖力彻底平复下来。银发在灯下流淌着微弱的光泽,脖颈处的锁链虚影比平日更加凝实,仿佛也感知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
七实坐在他对面,她的平板电脑屏幕亮着,上面不再是快速滚动的数据流,而是一幅相对静止的、结构复杂的关系图谱。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边缘轻点,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冰冷的光,似乎在组织语言。
“景月,”七实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关于我们即将面对的‘访客’,以及其背后的关联,cSA的数据库中有相当详细的记录。这些信息,对于你理解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以及为何‘击败’或‘消灭’并非可行选项,至关重要。”
景月睁开眼,金瞳看向七实:“你说的是那个……没有‘心’的复制体?”
“是的,”七实将平板转向景月,屏幕上呈现出一个核心节点,标注为“复制体李小狼”,无数线条从这个节点延伸出去,连接着“飞王·里多”、“玖楼国公主樱”、“真李小狼”、“库洛·里多”等名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邪恶入侵事件,而是一张由绝望、执念和扭曲的爱编织成的,跨越了多个次元的巨大命运之网。而我们,不幸或者说有幸,被这片来自网中央的羽毛,带到了网的边缘。”
七实开始叙述,她的声音没有太多情感起伏,如同在朗读一份严谨的科学报告,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一切始于大魔法师库洛·里多。”七实的指尖点向那个名字,“他预知了自己唯一认同的、同样拥有强大魔力的女性友人——壹原侑子——的死亡。出于无法接受的强烈情感,他在侑子临死前许下了‘希望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愿望。库洛里多的魔力过于强大,这个愿望产生了实质性的效果,它停滞了侑子死亡的时间,让她存在于生死之间的夹缝,但也因此诞生了一个扭曲的产物——飞王·里多。”
屏幕上,飞王的节点散发出不祥的暗红色。
“飞王是库洛里多‘不愿侑子死去’这一执念的具象化。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彻底、完全地复活侑子,以此证明自己超越了创造他的库洛里多。为了达成这个几乎不可能的目标,飞王开始干涉时间,扭曲因果。”
画面切换到一座沙漠中的古代城市遗迹。
“他的目标锁定了玖楼国的公主——樱。樱公主拥有特殊的体质和强大的魔力,是飞王计划中的关键‘容器’。在一次预谋的袭击中,飞王将真正的樱公主的灵魂封入其复制体的躯壳内,并击碎了她的记忆,使其化为羽毛飞散到各个次元。同时,他复制了与樱公主青梅竹马、深深爱慕着她的李小狼,创造了一个没有‘心’的复制体李小狼。”
景月看到屏幕上出现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影像,一个眼神坚毅温暖,另一个则空洞无物。
“飞王的目的,是让复制体小狼去收集散落的羽毛。每收集一片羽毛,樱公主的记忆和力量就恢复一分,同时也离成为飞王完美的‘复活祭品’更近一步。而复制体小狼,他从被创造的那一刻起,就被剥夺了属于自己的‘心’和情感,只是一个纯粹的执行工具。他的右眼中,被飞王植入了真李小狼的半颗‘心’——那是真狼在被飞王囚禁前,为了不让复制体完全沦为无情机器而做出的最后努力和赌注。”
七实调出了一段模糊的影像记录,那是在某个次元的夹缝中,真狼将自己的力量分给复制体的瞬间。
“真狼希望,这半颗心能引导复制体,最终诞生出属于他自己的意志和情感,从而摆脱飞王的控制。但这也意味着,复制体小狼的行为同时受到飞王的绝对指令和真狼残留的善良愿望的影响,使得他成为一个极其矛盾的存在。他执行着冷酷的任务,但偶尔会流露出并非程序的迟疑或本能的对樱公主的保护欲。”
景月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开始理解七实所说的“非善非恶”是什么意思。这并非一个单纯的敌人,而是一个被创造、被利用、身不由己的悲剧角色。
“那么,真正的李小狼和樱公主呢?”景月问道。
“真狼被飞王囚禁在一个时间停滞的牢笼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只能通过右眼与复制体共享有限的视野和感知。而樱公主的灵魂,大部分时间处于无意识的沉睡状态,依靠复制体小狼和他们的旅伴——魔法师法伊、武士黑钢以及摩可拿——的保护,在次元中穿梭,被动地等待羽毛集齐或计划被挫败的那一刻。”
七实将画面最终定格在复制体小狼的特写上,那双空洞的眼睛令人心悸。
“所以,景月,”七实看向他,语气严肃,“即使我们成功击退他,甚至暂时封印他,只要飞王的目的未达成,只要真狼还被囚禁,只要樱公主的记忆还未完整,飞王就能不断地修复、强化他,或者制造新的复制体。消灭这个‘复制体李小狼’,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可能因为切断了真狼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或者刺激到飞王采取更极端的措施,而导致更严重的后果。他本身,就是这场巨大悲剧的一个活生生的、会行走的‘症状’,而非‘病因’。”
景月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庞大而悲壮的信息。他想象着那个没有心的少年,像提线木偶一样执行着残酷的命令,体内却挣扎着另一个人渴望他获得自由的微弱愿望,以及他所守护的少女破碎的灵魂。
“我明白了,”景月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们的目标不是摧毁这个‘工具’,而是想办法破坏操纵工具的‘手’,或者解救被工具寻找的‘宝物’。”
“可以这么理解。”七实点头,“更准确地说,我们的短期目标是保护羽毛不被夺走,从而延缓飞王的计划。中期目标,是寻找机会,看是否能利用羽毛与樱公主的联系,或者复制体小狼体内真狼的‘心’,与真正的李小狼或他们的盟友取得联系。长期目标……则是面对飞王·里多本人,以及他所代表的,扭曲的因果。”
“而我的妖力特性,以及可能与库洛·里多或凌月仙姬有关的血脉,或许是‘修正’这些扭曲的关键?”景月想起了之前七实的推测。
“根据现有数据模型推演,这是可能性较高的假设之一。”七实确认道,“你的力量属性中正平和,却又带着强大的净化与守护特质,与飞王那种充满绝望和掠夺性的黑暗能量截然相反。这或许就是羽毛会选择与你产生共鸣的原因。”
就在这时,景月猛地抬头,望向窗外御神木的方向。他脖颈处的锁链虚影再次轻微震颤起来。
“他又靠近了,”景月低声道,“那种冰冷的、纯粹敌意的感觉……比之前更清晰了。”
七实立刻调出实时监控数据,神社外围的能量结界确实检测到了微弱的、但带有明显“飞王”特征的时空扰动。
“看来,我们的‘客人’比预期更迫不及待。”七实冷静地开始备份数据,并启动了几个应急预案的程序,“按照既定方案,以限制和封印为首要目标。记住,他并非自愿为敌。”
景月站起身,妖力在体内缓缓流转,银发无风自动。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但深处却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复杂情绪。他面对的,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敌人”,而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悲又可叹的对手。
“我知道该怎么做。”景月说道,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新的决心,“既然无法简单地用力量解决,那就用更麻烦,但或许更正确的方法吧。”
夜色中,御神木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注定不会轻松的相遇而叹息。命运的齿轮,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缓缓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