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袭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舟山基地已然投入到紧张的战后恢复与更深层次的备战之中。港口区的弹坑被迅速填平,受损的设施在工匠们的手中飞快修复,仿佛昨夜那场激烈的防空战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但所有人都清楚,噩梦可能随时重演,而且下次可能会更加凶猛。这种紧迫感,在基地核心的“千里眼”项目组内,体现得尤为强烈。
临时划出的实验场内,一个用木架和铁丝勉强搭设、覆盖着金属网和锡箔的、直径约三米的简陋抛物线型装置,正对着东南方的海天交界处。这就是项目组根据图纸,利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捣鼓出的第一个雷达天线实验模型。它看起来寒酸、粗糙,甚至有些滑稽,但在蔡国庆、吴师傅等人眼中,却承载着基地未来的希望。
“电压稳定!”
“磁控管预热……哦不,是咱们那个土造‘振荡器’启动!”一名年轻的技术员紧张地汇报着,他们连真正的磁控管都造不出来,只能用实验室自制的、极不稳定的电子管振荡器勉强模拟。
“接收机调谐……有信号了!非常微弱,像是……海杂波?”
蔡国庆趴在用废旧仪表拼凑出来的显示终端前,眼睛死死盯着那模糊、跳跃的绿色光点。没有清晰的扫描线,没有稳定的回波信号,只有一片令人沮丧的噪音和难以分辨的干扰。
“不行!信噪比太差了!我们的振荡器频率漂移太大,接收机灵敏度也不够,放大环节的晶体管性能不稳定……”蔡国庆猛地直起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挫败。理论和图纸是一回事,要将它变成现实,中间隔着巨大的鸿沟。
吴师傅蹲在一旁,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那粗糙的天线表面,眉头拧成了疙瘩:“材料也不行,精度更别提。这玩意儿转起来怕是自己都能散架。”
压抑的气氛在实验场内弥漫。他们遇到了几乎无法逾越的技术壁垒。
就在这时,赵安邦悄然来到了实验场。他没有打扰沉浸在工作中的众人,只是静静地站在外围观察。他看到了那寒酸的天线模型,看到了蔡国庆眼中的血丝和吴师傅眉宇间的凝重,也看到了其他技术人员脸上的迷茫。
他没有出言责备,也没有空泛的鼓励。他只是走到蔡国庆身边,拿起一张画满了演算过程和失败记录的白纸,看了片刻,然后指着其中一个被反复圈出的参数,平静地开口:
“国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尝试复装子弹吗?那时候,我们连合格的发射药都配不出来,拉膛线的机器更是想都不敢想。”
蔡国庆一愣,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赵安邦。
赵安邦继续道:“但我们没有放弃。我们用土办法提纯原料,用手摇床加工零件,一点一点试,一点一点改。失败了无数次,最后不也把子弹造出来了吗?”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垂头丧气的人:“现在,我们面临的困难,比那时候大十倍,百倍!但我们拥有的基础,掌握的知识,也比那时候强了十倍,百倍!我们有图纸,有方向,有你们这群全中国……不,可能是这个时代最顶尖、最有闯劲的技术人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抚平焦躁的力量:“不要指望一口吃成胖子。我们现在造不出完美的雷达,那能不能先造一个‘能用的’?哪怕只能看二十公里,三十公里?哪怕只能分辨出是大船还是小鸟?只要比我们现在的眼睛看得远,看得准,那就是胜利!就是突破!”
他拍了拍那简陋的天线框架:“就从它开始!优化一点是一点,解决一个问题是一个问题。材料不够好,我们就想办法加固结构;电子管不稳定,我们就设计更巧妙的补偿电路;没有专业的显示设备,我们就先用耳机听,用示波器看!”
赵安邦的话,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点醒了陷入牛角尖的众人。是啊,为什么非要一步到位追求完美?先解决有无问题,再谈好坏问题!
蔡国庆眼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斗志:“司令,我明白了!是我们太心急了!我们这就调整思路,先搞出一个‘乞丐版’的验证机!”
吴师傅也站了起来,瓮声瓮气地说:“对!好赖先让它转起来,叫起来!材料不行,我老吴带人给它多捆几道铁箍!精度不够,咱们就一遍一遍调!”
项目组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人们重新围拢到那个简陋的模型旁,讨论声、争辩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活力。
赵安邦看着这一幕,微微颔首。他知道,通往“千里眼”的道路依然漫长而崎岖,但只要方向对了,脚步不停,就总有到达的一天。
就在舟山的技术攻坚重新找到方向时,几份来自不同方向的情报,被同时送到了赵安邦的案头。
第一份来自福建前指周参谋长。电文称,倭寇在空袭舟山受挫后,明显加强了对“张司令”部的控制,不仅派出了更多的“顾问”直接插手其部队指挥,还开始在其防区内修建简易的前进机场。陈毅农判断,敌人正在为下一次更大规模的陆空联合进攻做准备,赤石-坳头根据地面临的压力与日俱增。
第二份来自廖化的信息汇总分析。通过对近期截获的无线电信号进行深度挖掘和模式识别,发现倭寇海军与隶属其“特高科”的某个特殊行动单位之间,通讯骤然加密且频率激增。该单位以执行“特殊渗透”和“定点清除”任务着称。
第三份,则是钱明远从新加坡发回的、用最高级别密码加密的短讯:
“桥将通。风浪急,护航已就位。望珍重。”
前三份情报,勾勒出一幅危机四伏的图景:正面战场压力升级,阴险的斩首行动迫在眉睫。而钱明远的短讯,则预示着与陈嘉庚先生的会晤即将举行,南洋的桥梁正处于接通的最关键时刻,但“风浪急”三字,也暗示着此行绝非坦途。
赵安邦将几份电文并排放在桌上,目光沉静。
敌人正在多线施压,试图在他最需要集中精力的时候,让他首尾不能相顾。
“想让我分心?”赵安邦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就看看,谁的拳头更硬,谁的神经更坚韧!”
他站起身,下达命令:
“回复福建前指:坚持‘磐石’战略,依托根据地,节节抵抗,消耗敌人有生力量。必要时,可主动放弃部分区域,诱敌深入,拉长其补给线。‘铁拳’预备队,随时待命南下增援!”
“命令反间谍及警卫部门,启动最高级别反渗透预案‘清道夫’。内紧外松,张网以待,我要看看,是哪条毒蛇敢钻进我的地盘!”
“回复钱明远:按计划过桥。风雨无阻。”
微光已在技术攻坚的暗夜中破晓,而更汹涌的惊涛骇浪,正在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赵安邦站在风暴眼中,眼神锐利,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与时间、与敌人的殊死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