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把最后一袋向日葵种子收进储藏柜时,窗外的雪已经落了半尺厚。老城区的路灯在雪雾里晕成一团暖黄,像块被揉碎的琥珀,将槐树枝桠的影子投在积水上,晃出细碎的光斑。
“张叔送的腊梅插好了。”周延从客厅走过来,鼻尖沾着点雪粒,手里捧着个青瓷瓶,梅枝上的花苞鼓鼓的,像藏着无数个春天的信笺,“放在玄关柜上,开门就能闻见香。”
沈星河接过花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瓷面,梅枝上的绒毛蹭过手背,带着点清冽的痒。储藏柜最上层摆着今年埋在槐树下的铁盒模型——周延用红木雕的,比真盒小了一半,上面刻着“星河与延”,字迹被摩挲得发亮。
“林深的画廊明天开业。”沈星河把花瓶放在玄关柜的正中央,与那本《小王子》并排,“他说不用我们帮忙,可我总觉得该送点什么。”
周延正给暖气片放气,“嘶嘶”的气流声里混着他的笑:“把我们今年的合影送他就行,他不是说要挂‘镇店之宝’?”他弯腰拧紧阀门,毛衣下摆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道三年前做阑尾炎手术留下的疤,“再说我们得去医院接阿姨,她今天复查,说好早点回来包馄饨。”
沈星河想起母亲早上发的微信,说护士站的小姑娘夸她气色好,“比同病房的老太太年轻十岁”。他笑着把围巾往脖子上绕了两圈,周延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
去医院的路上,雪又下了起来。周延开着辆二手捷达,是林深临走前留下的,说“老城区路滑,有车方便”。车窗上结着薄冰,周延用卡片刮出个小窗,能看见路边的积雪里埋着去年的向日葵杆,像排沉默的卫兵。
“你看那家糖画摊。”沈星河指着巷口的红灯笼,“张叔说摊主是个老艺人,能画十二生肖。”
周延把车停在路边,拉着他往摊前走。老艺人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画龙,琥珀色的糖液在雪地里凝固,泛着晶莹的光。“来两条龙。”周延掏出手机付款,“要盘在一起的。”
老艺人抬眼笑了,皱纹里盛着雪光:“年轻人谈恋爱吧?我这糖画,甜得能粘住心。”
沈星河的耳尖发烫,接过糖画时指尖被烫了下,周延立刻用嘴吹着他的手指,像在呵护件稀世珍宝。糖龙的尾巴缠在一起,在雪光里闪着暖黄的光,像个永不分离的约定。
母亲在病房收拾东西,看见他们手里的糖画,笑着说“多大了还吃这个”,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复查单上的字迹清秀,医生写着“恢复理想,可正常生活”,沈星河把单子折成小方块,塞进钱包最里层,和三年前那张病危通知书放在一起,像本写满转折的书。
“林深刚才发微信,说画廊的暖气不太热。”母亲穿上周延带来的羽绒服,拉链被周延拉得老高,只露出双笑眼,“让我们路过五金店买个暖风机。”
周延拎起母亲的包:“早买好了,放后备箱呢。那小子就是粗心,上次在新西兰忘关水龙头,把房东的地板都泡了。”
母亲被逗得直笑,走在医院的走廊里,脚步轻快得像个孩子。沈星河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刚住院时她总说“拖累你了”,现在却会主动说“下周想去看画展”,心里像被温水泡过,软得发涨。
画廊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林深穿着件米白色西装,正给来宾介绍墙上的画,看见他们进来,立刻笑着迎上来:“可算来了,阿姨快坐,我特意备了您爱喝的龙井。”他指着墙上最大的一幅画,“专门给你们留的c位。”
那是幅向日葵花田,画框是周延做的,用的是老槐树修剪下来的枝桠,边缘还留着树皮的纹路。画的右下角有行小字:“赠星河与延——追光者永不孤单”。
沈星河的眼眶有点热,林深拍了拍他的肩:“别感动,等你们的向日葵田开花了,我还要来写生。”
画廊的角落里摆着张旧书桌,上面放着那个埋在槐树下的铁盒仿制品,旁边是本翻开的相册,最新一页贴着张四人合影:母亲坐在中间,沈星河和周延站在两边,林深蹲在前面,背景是老城区的阳台,向日葵开得正盛。
“这张照片得放铁盒里。”周延拿起相册,指尖划过林深的笑脸,“明年埋进去,凑齐‘春夏秋冬’。”
林深正在给暖风机插电,闻言回头笑:“算我一个,明年我也放张新西兰的星空照。”
母亲端着茶杯走过来,看着墙上的画,轻声说:“真好,你们三个,就像这画里的向日葵,都朝着亮处长。”她的目光落在画廊的玻璃门上,外面的雪还在下,却挡不住屋里的暖光,“我年轻时总怕你们走弯路,现在才明白,弯路也是路,只要往前走,总能看到光。”
沈星河想起那张褪色的合影,此刻正摆在画廊的展柜里,旁边放着本翻开的《小王子》,扉页上的字迹在射灯下格外清晰。驯养就是建立羁绊,而他们的羁绊,早已像老槐树的根,在时光的土壤里盘根错节,长成了彼此的依靠。
离开画廊时,雪已经停了。老城区的路灯下,张叔正带着孩子堆雪人,胡萝卜鼻子歪在一边,却笑得憨态可掬。周延把车停在巷口,说要步行回家,踩着积雪的声音像首轻快的歌。
“你听,”沈星河指着槐树,“雪落在枝桠上,像在说话。”
周延握住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它在说,明年的向日葵会开得更旺。”
母亲走在他们前面,手里捏着串冰糖葫芦,时不时回头催他们“快点走,馄饨该下锅了”。她的笑声在雪夜里散开,混着远处的烟花声,像首温暖的摇篮曲。
家里的灯光透过纱窗,在雪地上投下块暖黄的光斑。沈星河推开门时,闻到了馄饨的香味,客厅的电视里正放着跨年晚会,主持人的声音欢快而热烈。周延去厨房端馄饨,母亲在摆碗筷,青花碗里的馄饨冒着热气,像无数个小小的月亮。
“来,尝尝我的荠菜馅。”母亲给沈星河碗里舀了勺汤,“你外公生前最爱这口,说吃了不冻耳朵。”
沈星河咬开馄饨,荠菜的清香混着肉的鲜,在舌尖漫开。周延正给母亲剥橘子,阳光橙的果肉在灯光下格外诱人,像块被切开的小太阳。
窗外的烟花又开始绽放,把老城区的夜空染成彩色。沈星河看着墙上的日历,明天就是新年了,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像那本永远读不完的《小王子》,像那棵年年发新芽的老槐树,像每个冬天都会如约而至的暖光,在时光里慢慢流淌,带着槐花的香,向日葵的暖,和永不褪色的、属于他们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