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推开殡仪馆冷藏室的门时,寒气顺着裤脚往上爬。张兰的遗体躺在白布下,左眼角那颗痣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清晰,像滴凝固的血。旁边站着个年轻男人,背对着门,肩膀抖得厉害——是张兰的儿子,陈阳。
“沈警官。”陈阳转过身,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手里攥着张照片,边角已经磨得起毛,“这是我妈最喜欢的一张,说等我毕业就换个大相框挂起来。”
照片里,张兰站在菜摊后,陈阳穿着学士服站在旁边,两人笑得露出牙齿,背景是农贸市场的红色遮阳棚。沈星河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往张兰的秤上放东西,是刘强。
“我妈总说,做人要实在。”陈阳的声音哽咽着,“她卖菜从不缺斤少两,看到老人小孩还会多给一把。刘强涨租金的时候,其他摊主都忍了,就她非说要去告,说不能让老实人受欺负……”
沈星河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冷藏室的温度很低,却冻不住那些翻涌的情绪——他想起刘强老婆哭着说“一时糊涂”,想起张兰指甲缝里的泥土,想起那个烧掉一半的布包,里面藏着的或许不只是收据,还有一个底层小人物对“公道”的全部执念。
回到局里,小林正在整理刘强的审讯记录。“他交代说,收黑钱的不止他一个,市场经理王涛也有份,还说张兰手里有王涛受贿的证据。”小林指着笔录上的划痕,“这里他反复改了好几次,好像有什么顾虑。”
“王涛在哪?”
“上周去外地考察了,说是明天回来。”小林调出王涛的资料,“他在市场干了十年,据说跟不少商户关系都不错,去年还评了先进。”
沈星河翻到王涛的家庭住址,在高档小区,和刘强住的老破小形成鲜明对比。“查他的银行流水,特别是近三年的。”
傍晚去农贸市场走访时,夕阳正把摊位的影子拉得很长。张兰的菜摊空着,旁边卖水果的大姐看到沈星河,叹了口气:“张大姐就是太犟了。”她递过来个塑料袋,里面是些蔫了的青菜,“这是她出事前一天进的货,说卖完就给儿子寄生活费……”
“王涛和刘强的关系怎么样?”
“表面上挺好,背地里互相使绊子。”大姐压低声音,“王涛总想把刘强挤走,自己亲戚好来接手。张大姐手里的证据,说不定也有王涛的份,不然刘强哪敢那么横?”
沈星河注意到菜摊底下有个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本记账本,记着每天的收入支出,最后一页写着“王涛,5000,6.15”。日期是张兰去世前三天。
“这是什么钱?”
“保护费吧。”大姐撇撇嘴,“每个月都要交,不然就找借口罚款。张大姐说要攒够证据,连王涛一块告。”
回到警局时,银行流水查出来了。王涛的账户每个月都有几笔匿名汇款,加起来有好几万,来源不明。“更奇怪的是,张兰去世第二天,他账户里多了十万块,汇款人是个空壳公司。”小林指着屏幕,“这公司的法人,是刘强的远房表哥。”
“看来不止是刘强怕被举报。”沈星河揉了揉眉心,“王涛可能早就知道张兰手里有证据,甚至……他怂恿刘强动手的。”
第二天一早,王涛刚下飞机就被拦住了。他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看到警察时,只是皱了皱眉:“我是合法公民,你们凭什么拦我?”
“张兰死了,你知道吗?”沈星河盯着他的眼睛。
王涛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听说了,挺可惜的。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6月15号,你收了张兰五千块钱?”
“是摊位管理费,有收据的。”王涛从包里掏出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地夹着收据,编号和张兰账本上的一致。
“那十万块呢?”沈星河把银行流水拍在他面前,“刘强表哥给你打的,是封口费吗?”
王涛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平静:“那是我跟他合伙做生意的分红,合法收入。”
“做什么生意?”
“投资,具体的不方便透露。”
沈星河没再追问,转身对小林说:“带他去警局,采集指纹和dNA。”
审讯室的灯亮得刺眼,王涛坐在椅子上,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沈星河把记账本推过去:“张兰记了三年,你收了多少‘保护费’,心里有数。她不光要告刘强,还要告你,对不对?”
王涛拿起账本翻了翻,笑了:“这能说明什么?都是她一面之词。”
“但刘强说了,是你暗示他‘解决’张兰的。”沈星河盯着他,“你说只要张兰消失,那些证据就没用了,还答应给刘强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
王涛的手指停了:“他胡说!我从没说过!”
“是吗?”沈星河调出监控录像,是农贸市场的死角,画面模糊,但能看到王涛和刘强在角落里说话,王涛塞给刘强一个信封,时间是张兰去世前一天。“这是什么?”
王涛的喉结滚了滚:“是……是刘强借的钱,他说孩子要交学费。”
“五千块够学费?”沈星河冷笑一声,“里面是砖窑的地址吧?你早就选好了地方,对不对?”
这时,技术科传来消息:在张兰的铁盒里,发现了一枚不属于她的指纹,和王涛的完全吻合。“应该是他偷偷翻找证据时留下的。”小林在对讲机里说。
沈星河把指纹报告拍在桌上:“你去过张兰的菜摊,在她出事前。”
王涛的脸终于白了,他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笑声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她就是个卖菜的,凭什么跟我斗?”他猛地拍桌子,“我辛辛苦苦爬到今天的位置,她想毁了我?没门!”
“所以你就教唆刘强杀人?”
“是他自己没本事!”王涛红了眼,“我只是说让他‘处理’干净,谁让他那么蠢,把人杀了?”
沈星河看着眼前失控的男人,忽然想起张兰记账本上的字迹,一笔一划,整整齐齐。这个总说“要对得起良心”的女人,最终还是没能斗过那些藏在暗处的贪婪。
走出审讯室时,天已经黑了。小林拿着陈阳的短信进来:“他说谢谢我们,还说要把他妈葬在老家,那里有她最喜欢的油菜花。”
沈星河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的灯火。城市很大,大到能藏下许多见不得光的交易;城市也很小,小到每个普通人的挣扎,都可能被轻易碾碎。
他想起农贸市场空着的菜摊,想起那个写着“诚信经营”的招牌。明天会有新的摊主搬进来,日子还会继续,但总有些人,会记得那个为了公道不肯低头的女人。
手机响了,是新的警情。沈星河深吸一口气,抓起外套——还有很多事要做,就像张兰说的,路再难走,也得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