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堡在认知固化和新型尸潮的双重打击下元气大伤,巴顿的绝对力量信仰崩塌,残存势力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开始尝试接触他们曾经不屑一顾的“脑核币”与“方舟”规则。顾九黎的“安全区崩溃艺术”清单上,又一项被成功勾选。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旧秩序的安全区被瓦解、吸纳或边缘化,一种新的挑战开始浮现。这些被纳入“新序同盟”或受其影响的势力,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利益纠葛、历史恩怨和发展矛盾。如何管理这个日益庞大的、松散的“文明残骸集合体”,防止其内部争斗消耗掉宝贵的复苏力量,成为了摆在顾九黎面前的新课题。
直接武力威慑成本太高,且容易激起反弹。单纯的资源调配也无法满足所有需求,反而可能养出惰性和依赖。顾九黎需要一种更高效、更无形,并且能引导长期行为的管理工具。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金融衍生品的世界。这一次,他创造的概念,更加宏大,也更加冷酷——“文明复兴指数”。
这个“指数”,并非衡量Gdp或科技水平,而是由“方舟”系统根据一系列复杂参数,对各个注册在案的聚居地、势力乃至有影响力的个人,进行的综合性动态评分。评分参数包括但不限于:
· 人口稳定性与健康度
· 生产能力与技术创新率
· 内部治理与协作效率
· 对外交流与协议遵守度
· 抵御风险与灾后恢复能力
· 对‘方舟’核心政策的支持与执行情况
“文明复兴指数”每天更新,通过“方舟”网络向所有人公开。指数高的据点,将获得“方舟”在资源调配、技术支援、信息共享等方面的优先权,甚至能在“脑核币”的借贷利率上获得优惠。而指数低的据点,则会在各个方面受到限制,逐渐被边缘化。
这就像旧时代的信用评级,将每一个生存单元的价值和潜力,都量化为一个公开的数字。
起初,各个据点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只当是“方舟”又一个管理花招。但很快,他们发现这个指数直接关系到他们能获得多少援助、能以多低成本借贷、甚至能在“方舟”主导的交易中拥有多大的话语权。
为了提升指数,各个据点首领不得不绞尽脑汁:努力维持内部稳定,鼓励生产创新,积极与其他据点合作,严格遵守与“方舟”的协议……因为这一切,都被“方舟”无处不在的监测网络(包括卫星、无人机、以及合作者报告)记录并量化打分。
一种无形的竞争在各据点之间展开,而裁判,就是“方舟”的系统。
然而,有市场,就有投机。有指数,就有做空。
顾九黎很快批准了基于“文明复兴指数”的远期合约交易。幸存者们可以像买卖“灾难期货”一样,对某个据点未来的指数涨跌进行下注。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做空”案例出现了。
做空的目标,是一个名为“希望绿洲”的中型农业据点。这个据点以其相对稳定的粮食产出和较为和谐的社区氛围着称,指数一直维持在不错的水准。做空者,却是一个来自伊甸壁垒分裂后、以精明和冷酷着称的小型金融团体,他们自称“秃鹫基金”。
“秃鹫基金”并没有散播谣言或发动攻击。他们通过深入调查,发现“希望绿洲”的首领,一位名叫老陈的长者,虽然德高望重,但有一个致命的“道德弱点”——他极度重视社区内的每一个成员,尤其无法忍受任何孩子挨饿受苦。在资源分配时,他往往会向老弱病倾斜,有时甚至会影响整体的生产效率和一些强劳动力的积极性。
在平常时期,这或许是美德。但在“文明复兴指数”的量化体系下,这却可能导致“生产效率”和“内部协作效率”(部分强壮劳力有怨言)的评分被拉低。
“秃鹫基金”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他们开始秘密地、小规模地做空“希望绿洲”的指数。同时,他们利用隐秘渠道,向“希望绿洲”内部那些对资源分配略有微词的强壮劳动力,传递经过筛选和放大的信息:
“知道吗?就因为我们首领老是把粮食分给那些干不了活的人,我们的‘文明指数’上不去,从‘方舟’换到的好东西就少!”
“看看隔壁‘铁砧营地’,人家按劳分配,指数比我们高多了,换到的武器和零件,日子过得比我们滋润!”
“老陈那是妇人之仁!他在用我们大家的利益,换他个人的好名声!”
这些言论,如同毒液,在“希望绿洲”内部悄然扩散。原本只是些许的抱怨,在外部做空势力的推波助澜和指数排名的压力下,逐渐发酵成了不满和对立。
终于,在一次关于是否应该优先将新收获的粮食用于兑换急需的医疗设备,还是继续保证所有人(包括失去劳动能力者)基本口粮的会议上,矛盾爆发了。以几个被“秃鹫基金”暗中影响的年轻骨干为首,公开质疑老陈的分配政策,要求“更有效率”、“更符合指数提升需求”的方案。
老陈试图用社区温情和道德责任来说服大家,但在实实在在的指数排名和可能获得的资源面前,他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会议不欢而散,“希望绿洲”内部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紧接着,在下一次的“文明复兴指数”更新中,“希望绿洲”的评分果然因为“内部协作效率下降”和“近期生产效率波动”而出现了小幅下跌。
“秃鹫基金”的做空合约瞬间盈利。
而“希望绿洲”内部,指责和争吵更加激烈。老陈的权威受到严重挑战,社区的凝聚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瓦解。为了挽回指数,他可能被迫采取更“高效”但也更冷酷的分配方式,而这又违背了他毕生的信念,让他痛苦不堪。
一场基于“道德缺陷”的做空,几乎兵不血刃地摧毁了一个原本颇有希望的社区。
顾九黎在控制室内,冷静地观看着“希望绿洲”内部冲突的报告和“秃鹫基金”的盈利数据。他没有干预。
“将道德也纳入可交易的变量,确实会带来阵痛。”他对周明远说道,“但这能迫使所有参与者,更加‘理性’地审视自己的行为模式。在生存面前,过于昂贵的‘道德’,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优化的‘成本’。”
他默许了这种残酷的“市场选择”。因为通过这个案例,他向所有依附于“方舟”体系的势力传递了一个清晰而冰冷的信号:在“文明复兴指数”的规则下,任何可能拉低评分的因素,无论是技术落后、管理混乱,还是……不合时宜的道德执着,都会成为被攻击的弱点,甚至是被做空收割的“不良资产”。
要么适应规则,提升“效率”,要么就被规则淘汰,或者被“秃鹫”们分食。
然而,就在“希望绿洲”事件渐趋平静,各个据点首领开始更加“理性”甚至“冷酷”地调整内部政策以迎合指数时,控制室内,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林疏月,再次出现了异常。
这一次,她没有呓语,也没有剧烈的身体反应。
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但眼角,却滑落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那滴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在医疗床的白色床单上,洇开了一小片湿痕。
监测仪器没有任何异常报警,她体内的未知能量辐射也处于低水平。
可那滴眼泪,却仿佛承载了无尽的悲伤、挣扎,以及……某种深藏在冰冷数据与金融规则之下,正在悄然流失的东西。
顾九黎走到医疗床边,低头看着那滴泪痕,久久沉默。
这滴眼泪,是因为感知到了“希望绿洲”的悲剧?还是因为……在他构建的这个越来越趋向绝对“理性”与“效率”的新秩序中,她本能地预见到了某种更加可怕的未来?
“代价……”顾九黎想起了她之前的呓语,又看了看屏幕上行情况恶化的“希望绿洲”报告,眼神深处,第一次掠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他追求的,究竟是文明的复兴,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