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与血腥味混杂,在“新序之地”的废墟上空凝滞不散。击退“复兴会”的短暂庆幸,迅速被触目所及的疮痍和空气中残留的精神污染余烬所取代。据点内部,建筑倒塌近半,尤其是曾经的交易区和部分居住区,已沦为瓦砾堆。人员伤亡统计还在进行,但初步估算,战死和失踪者超过百人,伤者更众。
更致命的是无形的创伤。强行凝聚的“战果期权”在危机过后,迅速显露出其脆弱性。当人们从狂热和恐惧中稍稍清醒,看着手中依旧一文不值的“旧资产”和那张写着认购数字的潦草字条,再对比眼前真实的损失和混乱,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和怀疑开始蔓延。
侯小利试图兑现部分“期权”承诺,分发少量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物资,但这杯水车薪的举动反而激起了更多的不满。
“就这么点?我们可是拼了命认购的!”
“基石的能量红利呢?不是说好分享吗?”
“之前的期货合约呢?解冻?增值?骗鬼呢!”
“都是空头支票!我们被耍了!”
怨气在幸存者中发酵。刚刚经历战火的人们,神经本就脆弱,此刻更是如同一点就燃的干柴。若非张魁带着还能战斗的队员强力弹压,恐怕内部就要爆发新一轮的冲突。
顾九黎站在原本是交易所、如今只剩残垣断壁的废墟上,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哭喊、咒骂和呻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幕。用虚假的希望强行粘合的信任,一旦压力解除,破裂得会比之前更加彻底。
“首领,情况很糟。”侯小利拖着疲惫的身躯走来,声音沙哑,“物资储备损失超过六成,尤其是粮食和药品。人心散了,很多人要求离开,或者……要求您给个明确的说法。”
“说法?”顾九黎淡淡重复了一句,目光扫过一片狼藉,“他们想要什么说法?承诺马上恢复原状?还是立刻分发根本不存在的红利?”
侯小利语塞。
“告诉他们,”顾九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核心成员耳中,“‘新序之地’,从即日起,进入破产保护状态。”
“破产保护?”众人皆是一愣。
“对。”顾九黎走下废墟,脚步踏在碎砖乱瓦上,发出嘎吱的声响,“我们资不抵债了。之前承诺的期权、红利、合约增值,全部无法兑现。整个体系,清算。”
这话如同冷水泼入油锅,瞬间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清算?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的贡献点呢?我们的投资呢?”
“都成废纸了吗?!”
顾九黎抬起手,压下喧嚣,他的眼神冷静得近乎残酷:“旧有的契约,基于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秩序。现在秩序崩塌,契约自然失效。这是末世的规则,你们应该清楚。”
人群中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和愤怒的咆哮。
“但是,”顾九黎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清算不代表终结。破产保护,意味着重组的机会。”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就此散伙,大家各奔东西,自求多福。二,承认现实,放下过去的‘账面资产’,以现有的、实实在在的资源和人力为基础,进行资产重组**,成立一个新的实体。”
他抛出了真正的计划:“我提议,成立‘新序同盟’。所有愿意留下的人,无论之前身份、贡献、持有何种‘废纸’,一切归零,以现有的劳动能力和专业技能入股。我们将根据每个人在重建和后续生存中实际发挥的作用,重新分配‘股权’——不是那种虚无的贡献点或期货,而是对‘新序同盟’这个生存共同体真正的、按比例享有的所有权和决策参与权!”
“而为了应对接下来的危机,以及……补偿那些在保卫战中做出实质性牺牲和贡献的人,”顾九黎的目光扫过张魁、周明远等核心成员,以及那些在最后关头响应了“期权认购”、并确实参与了战斗或救援的人,“我们将发行一种特殊的‘股权’,名为‘重建优先股’。”
他详细解释了“优先股”的规则:
1. 持有“重建优先股”者,在‘新序同盟’未来的任何收益分配(包括物资、能量、技术成果)中,拥有优先分配权。在普通成员获得基本生存保障后,优先股股东有权优先获得额外分红。
2. 持有者拥有对重大事务的一票否决权(需达到一定持股比例联合行使),确保重建方向不偏离保障核心生存利益的轨道。
3. “优先股”不可随意转让,但与持有者对同盟的持续贡献挂钩。贡献卓着者,其“优先股”权重可提升;消极怠工或损害同盟利益者,权重将下降甚至被收回。
“简单说,”顾九黎总结道,“‘优先股’代表的是责任和特权。它只授予那些在同盟最危难时刻依旧选择留下、并愿意为之持续付出的人。它不保证你立刻富有,但它保证,只要‘新序同盟’还存在,你的基本生存和核心利益将得到最优先的保障。这是对我们过去错误的承认,也是对未来秩序的锚定。”
这一番话,再次将所有人砸懵了。
归零?重组?优先股?
这比之前的“债转股”、“知识期货”更加赤裸和直接!它彻底否定了过去的一切“金融游戏”,将生存的基石重新拉回到了最原始的“劳动力”和“忠诚度”上!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人们在消化这惊人的提议。放弃过去的一切“资产”,在一个废墟上,以一个完全陌生的“股权”模式,重新开始?
“我加入。”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沉默。是张魁。他浑身浴血,但眼神坚定。“这鬼世道,活着就不易。首领带着我们守住了这里,我愿意信他一次。我要‘优先股’。”
“我也加入。”周明远推了推破损的眼镜,他身边的几个技术员也默默点头。技术是硬通货,在哪里都需要。
接着,是一些在最后保卫战中表现英勇的普通队员,以及少数看清了形势、知道离开可能死得更快的老成员。
陆陆续续,大约有原本三分之二的人,选择了留下,并默认接受了“资产归零”和“优先股”计划。另外三分之一,要么对顾九黎彻底失去信任,要么觉得自己有能力在外部生存,选择了离开。顾九黎没有阻拦,甚至让他们带走了随身的少量物品——这在他看来,也是减少未来内部不稳定因素的“坏账剥离”。
“新序之地”在血与火的洗礼后,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完成了它的第一次“破产清算”和“资产重组”。“新序同盟”正式成立,虽然规模缩水,人员疲惫,但内部那些虚幻的金融泡沫和信任危机,随着旧体系的彻底瓦解,反而被强行挤压了出去。剩下的,是一个更加务实、也更加脆弱的生存共同体。
顾九黎将重建工作交给张魁和侯小利,自己则再次来到了林疏月的实验室。这里相对完好,但气氛凝重。
林疏月已经恢复了些许,正坐在操作台前,看着屏幕上关于刚才那场“信仰污染”能量的残留数据分析。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冰冷和深邃。
“你用了不属于你的力量。”顾九黎开门见山,在她对面坐下,“那股力量,很冰冷,很……接近病毒本源。”
林疏月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没有看顾九黎,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那是‘母体权限’的被动激发。精神污染触及了我的底层防御机制。”
“母体权限?”顾九黎眼神微眯,“所以,你果然是‘病毒母体候选’?”
“候选?”林疏月终于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直视顾九黎,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不,顾九黎。我不是候选。我就是‘零号母体’最初的、也是最成功的……复制体。或者说,是承载了‘零号’大部分核心代码和权限的……活体容器。”
顾九黎心中剧震,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林疏月承认,依旧感到一股寒意。
“复兴会,甚至‘清理者’,他们寻找的、畏惧的、或者说想要控制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虚无的‘方舟’。”林疏月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我。或者说,是我体内这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扭曲‘涅盘协议’执行过程的‘母体权限’。”
“你接近我,是为了我的抗毒基因?”顾九黎追问。
“是,也不是。”林疏月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忙碌的重建景象,“你的基因是钥匙,能稳定我体内相互冲突的代码,延缓‘容器’的崩溃。但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变量’,一个像你一样,不按常理出牌,能够搅动既定命运的‘混乱因子’。只有足够的‘混沌’,才能在那冰冷的‘涅盘协议’中,撕开一道可能的生路。”
她转过身,再次看向顾九黎,眼神复杂:“你的‘破产清算’很果断。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是顾九黎,你确定你要发行的‘优先股’,锚定的真的是未来吗?”
她指了指屏幕上的数据,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锚定的,或许是一个更加不可控的……‘病毒’。而我,就是最大的那一股。”
顾九黎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缓缓站起身。
“是不是病毒,取决于它能否被‘编码’和控制。”他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新序同盟’需要力量,哪怕是带毒的力量。至于控制……”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那就让我们看看,是你的‘母体权限’更厉害,还是我的‘风险定价’和‘优先股’规则,更能定义价值的归属。”
说完,他推门离去,留下林疏月独自站在实验室中,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废墟之上,“新序同盟”的重建刚刚开始。而顾九黎与林疏月之间,关于力量、权限和未来定义权的博弈,也进入了更加凶险和直接的阶段。旧的金融游戏已经破产,但新的、以生存和力量为本位的“股权”游戏,赌注更大,规则也更加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