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斋内堂,劫后余生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特有的疲惫咸腥。高阶无常带来的死亡威压虽已散去,但那根笼罩着微弱金红光晕、连接着柱子胸口与玉棺中房东眉心的焦黑绳索,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声地倒计时着那宝贵的七日。
陈科长瘫坐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军用急救包摊在腿上,正笨拙地给自己被鬼头刀罡风撕裂的胳膊止血包扎。他脸色苍白,眼神还有些发直,似乎还没从那场荒诞的“婚礼”和鬼差冰冷的“七日”通牒中完全回神。
刘掌柜则忙得脚不沾地。他先给依旧昏迷、但呼吸稍稳的姜一喂下几颗吊命的丹药,又小心翼翼地将玉棺中房东冰冷的手放回原位,确保那根维系着两人性命的“同心线”没有移位。最后,他才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跪坐在柱子身边。
柱子躺在地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软垫。覆盖全身的冰霜已经融化大半,只留下皮肤表面一层冰冷的湿气。那灰败的死气被绳索散发的金红光晕驱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蜡黄。他的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那是被鬼头刀罡风震断的。但至少,他活下来了,以一种与房东生命紧密相连的方式。
刘掌柜的手指搭在柱子冰冷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却稳定的脉搏,又抬头看了看房东眉心那枚坍缩的、如同凝固熔岩般的金红光点,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命...暂时吊住了...”他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疲惫,“但‘同心契’极不稳定,全靠盘兄和小草兄最后注入的那点涅盘之力维系。七日...太短了...我们必须在七天内找到稳固这契约、修复他们魂魄的办法...否则...”
否则,七日一过,契约崩溃,两人魂魄同时消散,鬼差会准时来收走两道残魂。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陈科长和他都心知肚明。
“怎么找?去哪里找?”陈科长包扎好伤口,声音低沉而茫然,“幽冥教销声匿迹,龙王庙、城隍庙都毁了,线索全断了!盘兄和小草兄也...”他看向姜一怀中那面依旧黯淡死寂的八卦盘,盘面上的小草枯槁如同深秋的野草,毫无生气。
“线索...未必全断了。”刘掌柜的目光缓缓扫过内堂,最终落在那枚静静躺在玉棺旁、散发着死寂冰冷气息的暗青色金属球上。那是由青铜匣子坍缩而成,封存着之前的恐怖意志和房东被禁锢的部分本源。“还有它...还有笔仙...”
“笔仙?”陈科长一愣,“它不是被匣子吞噬,最后一点残念也被用来写证词,彻底湮灭了吗?”
“残念湮灭了,但它留下的‘痕迹’,它接触过的‘信息’,或许...还有残留。”刘掌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笔仙被匣子吞噬前,曾疯狂地想要传达什么。它画下的符文,它最后留下的证词,都指向幽冥教的核心秘密。更重要的是...它被吞噬时,充满了极致的怨念和不甘...这种强烈的情感,是它存在的烙印,或许...还能被‘读取’!”
“读取?”陈科长不解。
“对!读取!”刘掌柜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指着柱子,“柱子兄弟体内,还残留着钥匙盒的冻气本源!而钥匙盒的力量,正是笔仙被吞噬时最后接触到的!冻气本源就像一块‘留影石’,可能还封存着笔仙被吞噬瞬间最强烈的意念碎片!我们需要...引导出这股意念碎片!让它...‘写’出来!”
“怎么引导?柱子兄弟现在昏迷不醒!”陈科长皱眉。
“用‘同心契’!”刘掌柜斩钉截铁,指着那根金红光晕流转的绳索,“契约已成,柱子与房东小姐的生命本源通过这‘同心线’相连!房东小姐的魂魄虽然重创坍缩,但她的本源气息还在!笔仙的怨念与钥匙盒冻气相关,而钥匙盒冻气又与柱子相连...我们或许可以...以房东小姐的本源气息为‘墨’,以柱子体内的冻气残留为‘笔’,以盘兄的‘记录’之能为‘纸’,让笔仙那最后的情感烙印...以‘情书’的形式宣泄出来!”
“情书?!”陈科长彻底懵了。让一个被吞噬的怨灵写情书?写给谁?房东小姐?这太荒诞了!
“不是真的情书!”刘掌柜解释道,“是情感的宣泄!是意念的投射!是它临死前最想表达、最不甘、最执着的东西!那可能就是最后的线索!是关于幽冥教主、关于那个‘意志’复苏、甚至可能关于如何稳固这‘同心契’的关键信息!”
他眼中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芒:“只有让笔仙最后的情感,在这特殊的契约状态下‘书写’出来,我们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才能知道如何利用这七天!”
陈科长看着那根维系生命的绳索,再看看昏迷的柱子和房东,咬了咬牙:“好!刘掌柜!你说怎么做!”
刘掌柜立刻行动起来。他让陈科长将柱子小心地挪到玉棺旁边,让柱子冰凉的手轻轻搭在玉棺边缘,靠近房东冰冷的手。那根焦黑的绳索依旧连接着柱子心口和房东眉心光点。
接着,刘掌柜取出一小撮闪烁着星点光芒的紫晶朱砂粉末,又极其小心地从房东眉心那坍缩的金红光点周围,用特制的银针引出了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纯净的金红气息,混合在朱砂中。
“姜天师虽昏迷,但盘兄本体尚在,记录之能应可强行激发!”刘掌柜看向姜一怀中的八卦盘,“陈科长,取一张白绢!铺在盘面之上!”
陈科长立刻照办。一张素白坚韧的丝绢覆盖在黯淡的八卦盘盘面上。
“小草兄...得罪了...”刘掌柜对着那枯槁的叶片低声说了一句,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极其小心地刺入小草那枚蒙尘的赤红果实最顶端。没有反应。他叹了口气,转而将蘸着混合了房东本源气息的朱砂粉末的银针,轻轻点在柱子搭在玉棺边缘的手背上,靠近他心口绳索连接点的位置。
“以契为引,以魂为墨,以冻为笔,书未尽之言!”刘掌柜口中念念有词,是极其古老的唤灵咒文,带着引导的意念。他将自身残存的法力混合着意念,注入那银针之中!
嗡!
柱子搭在玉棺边缘的手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体内残留的钥匙盒冻气本源,在房东本源气息和咒文引导的双重刺激下,如同被唤醒的毒蛇,一缕极寒、带着强烈怨念和不甘的冰冷气流,顺着银针涌入,瞬间将朱砂粉末染上了一层幽蓝的色泽!
成了!“冻气墨笔”!
刘掌柜不再犹豫,引导着这根特殊的“笔”,缓缓移向覆盖在八卦盘盘面上的白绢!
笔尖触及白绢的瞬间!
嗡——!
一直死寂的八卦盘猛地一震!盘面中心极其微弱地亮起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白光!盘兄最后的本源记录之力被强行激发了!
与此同时!
“呃...啊——!”昏迷中的柱子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到扭曲的闷哼!他灰败的脸上瞬间爬满青筋,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毒虫在他体内啃噬!那是笔仙被吞噬瞬间残留的极致痛苦和怨念,正顺着冻气本源被强行引导出来!
笔尖在白绢上疯狂地颤抖、滑动!幽蓝的“墨汁”在白绢上留下混乱、抽搐、毫无规则的线条!那线条中蕴含着强烈的痛苦、恐惧和毁灭欲!
“稳住!引导它!让它写!写出它的不甘!它的执念!”刘掌柜额头青筋暴起,全力控制着银针,对抗着柱子体内狂暴的怨念反噬!
陈科长紧张地看着,那白绢上的线条越来越乱,越来越狂躁,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这时!
玉棺中,房东眉心的金红光点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股纯净、温暖、带着守护意念的气息,顺着“同心线”悄然传递到柱子体内!
柱子痉挛的身体猛地一滞!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似乎舒缓了一丝!那在白绢上狂乱滑动的笔尖,也骤然一顿!
笔尖悬停片刻,似乎在感受着那股纯净的暖意。然后,笔尖再次落下。这一次,不再狂乱。笔触变得迟滞、沉重,仿佛带着千钧的悲伤和不甘。幽蓝的线条在白绢上艰难地蜿蜒、勾勒...
不再是毫无意义的乱线,而是...歪歪扭扭、断断续续、却清晰可辨的字迹!
【...棺...深...】
【...门...启...】
【...血...祭...归...】
【...魂...锁...钥...一...】
【...意...醒...】
【...奴...唤...主...】
【...恨...未...了...】
【...情...】
【...不...甘...】
【...助...你...】
【...西...山...古...观...】
最后一个“观”字写完,笔尖猛地一颤!柱子的身体再次剧烈抽搐,口中喷出一小口带着冰渣的乌血!那根银针上的幽蓝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白绢上,幽蓝的字迹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怨念,却也带着一种诡异的...释然?
刘掌柜看着白绢上那最后四个字——“西山古观”,瞳孔骤然收缩!
西山!城西那片早已废弃、据说闹鬼闹得很凶的荒山!古观?难道是...那座传说中供奉着邪神、早已坍塌的“黑水观”?!
笔仙最后的情感宣泄,竟然指向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