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斋内堂的寂静,被姜一粗重而断续的呼吸声打破。他躺在临时铺就的软榻上,脸色灰败如金纸,胸口缠满的绷带再次被渗出的鲜血染红。断腿被重新固定,但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牵动着周围人的神经。他紧握的右手手指微微松开,露出了那个布满裂痕、沾满污秽的青铜食盒一角。
刘掌柜小心翼翼地将食盒从他手中取出,放在铺着柔软绒布的特制托盘上。食盒入手冰冷刺骨,表面的蛇形符文几乎完全黯淡,只残留着几丝微弱的、令人心悸的暗红流光。一股混杂着古老、混乱与不祥的气息,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毒蛇,在盒内缓缓苏醒。
“姜天师这是...强行催动本源,又受那怪物意念冲击,魂魄震荡,内腑重创...”刘掌柜捻着胡须,指尖搭在姜一冰凉的手腕上,眉头锁得死紧,“九转续命丹的药力在狂暴输出后反噬,加上之前积累的伤势...情况...很糟。”
陈科长看着呼吸微弱的姜一,再看看托盘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食盒,拳头紧握:“食盒抢回来了,房东小姐的时间还剩五天不到...姜天师却...刘掌柜,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姜天师!”
“老夫自当尽力!”刘掌柜取出金针,手法如电,刺入姜一几处大穴,又撬开他的牙关,喂下几颗保魂护元的珍贵丹药,“但能否熬过这一关,还要看姜天师自身的意志和造化...”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嗡鸣,从姜一胸口传来!
是那面被刘掌柜放在玉棺旁温养、几乎失去所有光泽、裂痕遍布的八卦盘!
盘面上,那株卷曲成一团、叶片枯槁、仿佛随时会灰飞烟灭的小草,在嗡鸣响起的瞬间,三片几乎变成暗金色的叶片极其微弱地、如同痉挛般抽搐了一下!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渴望和贪婪,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火苗,顽强地传递出来:
“...饿...盒...香...吃...”
它感应到了!感应到了近在咫尺的食盒内,那被封印了不知多少岁月、混乱而磅礴的古老力量!那是它此刻最需要的大补之物!是能救它和盘兄性命的唯一食粮!
“小草兄?”刘掌柜敏锐地捕捉到了八卦盘的异动和小草那微弱却清晰的意念,目光猛地投向托盘上的青铜食盒,“你是说...你想吃...这个?”
小草无法回答,但那三片枯槁叶片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传递出的“饿!要!吃!”的意念如同无声的呐喊,带着一种濒死者的疯狂!
“不可!”陈科长脸色一变,“这食盒邪气森森,里面封存的东西更是能让那‘红眼’怪物发狂!给小草兄吃?万一它被污染反噬...”
“不...它需要...”刘掌柜却眼中精光一闪,打断了陈科长,“盘兄和小草天生意蕴至阳至净,有焚尽污秽、涅盘重生之能!寻常阴邪对它们而言,反而是补品!之前吞噬笔仙的符文碎片,便是明证!如今它们本源枯竭,如同饿极之人,这食盒内的力量虽然混乱危险,但位格极高,蕴含本源之力!对它们而言,是剧毒,更是唯一能救命的大药!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捧起托盘,将那个布满裂痕的青铜食盒,轻轻放在了八卦盘旁边,紧挨着小草蜷缩的位置。
食盒靠近的刹那!
嗡——!!!
八卦盘猛地一震!盘面所有的裂痕瞬间亮起刺目的光芒!仿佛回光返照!盘面上的小草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反应!那三片枯槁蜷缩的叶片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树苗,疯狂地舒展开来!一股强大到几乎失控的吸力从叶片中心爆发!
食盒表面的蛇形符文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骤然亮起最后的、回光返照般的暗红血光!一股混乱、暴虐、充满无尽饥饿与毁灭欲望的意念如同实质般冲击而出,试图反噬近在咫尺的小草!
“哼!”刘掌柜早有准备,冷哼一声,指尖蘸起一滴返魂灯油,混合着特制的净魂香粉,凌空画下一个古老的“净”字符文,狠狠按在食盒表面!
噗!
暗红血光与净字符文碰撞,发出一声闷响!灯油与香粉的力量暂时压制了符文的最后反扑!
就在这压制生效的瞬间!
嗖!嗖!嗖!
三道凝练到极致的金红色根须,如同最贪婪的毒蛇,猛地从小草舒展的叶片根部刺出!无视食盒的青铜外壳,无视那正在被压制的符文,直接刺入了食盒内部!
食盒内部,并非想象中具体的物体,而是一片粘稠、翻涌、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能量漩涡!漩涡深处,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符文和破碎的嘶吼!
小草的根须刺入漩涡的瞬间!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到恐怖的混乱能量洪流,顺着三道根须,疯狂地涌入小草体内!然后通过小草与八卦盘的本源连接,涌入那面几乎破碎的盘体!
“呃啊——!”昏迷中的姜一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抽搐!他的灵魂与八卦盘相连,此刻仿佛被这股狂暴的能量洪流狠狠冲刷!剧痛、混乱、饥饿、毁灭...无数负面意念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八卦盘剧烈震动!盘面裂痕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眼欲裂,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小草那刚刚舒展开来的三片金红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膨胀、扭曲!叶片表面不再是纯净的金红,而是染上了一层粘稠蠕动的暗红!叶腋处那枚早已黯淡的赤红果实雏形,此刻如同吹气球般疯狂鼓胀,表面布满了狰狞的暗红色血管纹路!一股暴虐、贪婪、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气息从小草身上爆发出来!
“不好!能量太强太乱!小草要被撑爆了!”陈科长失声惊呼。
“稳住!小草兄!守住本心!”刘掌柜也是脸色煞白,他没想到食盒内的力量如此狂暴混乱!他双手连连掐诀,一道道净化符文打入小草体内,试图帮它梳理这股力量!
但效果微乎其微!小草的气息越来越狂暴,叶片上的暗红越来越浓,那枚果实雏形鼓胀得如同即将炸裂的血球!盘体的裂痕也在不断扩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八卦盘的中心,那几乎被狂暴能量淹没的核心位置,突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白光!那白光如同混沌初开的第一缕光,微弱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抚平混乱的奇异韵律!
是盘兄!是八卦盘在承受灭顶之灾时,被这股庞大混乱的能量刺激,于破碎边缘强行激发出的一丝本源核心之力!
那点纯净的白光出现后,并未向外扩张,而是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核心,开始缓缓旋转!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小草体内那狂暴肆虐、几乎要撕裂它的暗红混乱能量,在接触到那点纯净白光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开始不由自主地朝着白光漩涡汇聚、流淌!虽然依旧混乱暴虐,但不再是毫无方向的冲击撕扯,而是被强行纳入了一个旋转的“轨道”!
小草膨胀扭曲的叶片停止了扩张,表面的暗红开始如同褪色般缓缓消退,那枚狰狞的果实雏形也停止了鼓胀,表面的血管纹路开始向内收缩、平复。它虽然依旧在疯狂地“吸食”着食盒内的能量,但那股失控的狂暴气息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如同酝酿着惊涛骇浪的可怕力量感!
“盘兄...在帮小草兄消化!”刘掌柜松了口气,随即眼中露出深深的震撼。这面八卦盘,其神异远超他的想象!
食盒内的暗红能量漩涡,如同决堤的洪水,被小草的三道根须疯狂抽取着。漩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黯淡。食盒表面的蛇形符文彻底熄灭,变成几道丑陋的黑色焦痕。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当食盒内最后一丝暗红能量被彻底抽干时——
啪嗒!
布满裂痕的青铜食盒发出一声轻响,如同空壳般碎裂开来,化作一滩暗青色的金属粉末,散落在托盘上。
而八卦盘上,小草的三片叶片已经恢复了纯净的金红色泽,但比之前更加深邃、凝练,如同流淌的熔金!叶片的边缘,隐约可见一丝淡淡的暗金纹路,透着一股古老而内敛的威严。叶腋处那枚赤红果实,缩小到了龙眼大小,通体圆润晶莹,如同最纯净的红宝石,表面不再有血管纹路,只有一层淡淡的金红色光晕流转,散发着令人心醉的生命气息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净化威能!
嗡...
八卦盘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饱食后的满足嗡鸣。盘体上那些原本狰狞的裂痕,此刻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裂纹边缘都流淌着淡淡的金红色光泽,仿佛被熔岩重新浇铸过,透出一种浴火重生的坚韧感。
“...饱...暖...困...”小草传递来一个慵懒、满足又带着浓浓睡意的意念,然后三片叶片缓缓收拢,将那枚赤红果实温柔地包裹起来,如同沉睡的婴儿。
盘兄和小草兄,不仅挺过了生死关,更因祸得福,完成了一次惊人的蜕变!它们的气息,比之前强大了数倍不止!
“成了!”刘掌柜长舒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陈科长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
就在这时,软榻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姜一,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灰败的脸上,似乎也恢复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
“姜天师?!”陈科长惊喜地看向软榻。
刘掌柜连忙上前再次诊脉,脸上喜色更浓:“脉象虽弱,但魂魄已稳!生机开始复苏!盘兄和小草兄的蜕变,反哺了姜天师!太好了!”
他看向托盘上那摊碎裂的食盒粉末,又看看玉棺中依旧沉睡的房东,以及旁边那口被紫红“加密符咒”暂时镇住的青铜匣子,眼中精光闪烁:
“食盒之谜已解一半,盘兄和小草兄涅盘重生!接下来...该是解决房东小姐身上这最后一道‘枷锁’的时候了!幽冥教主...你的祭坛被掀了,钥匙也被‘消化’了,我看你...还能拿什么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