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阴影如同一个疲惫旅人最后的港湾,接纳了伤痕累累、惊魂未定的姜一。他靠在冰冷的神像底座上,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后背被木刺划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脚踝也肿得老高。阿黄趴在身边,虽然依旧警惕,但那只明亮的独眼此刻也黯淡了不少,显露出巨大的疲惫。钥匙里的小倩传来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担忧。
“吱…臭小子,命是真硬!”灰爷从墙角的阴影里钻出来,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不过,那骚狐的鼻子比老子还灵!你这身酒气、汗味、血腥味,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城隍庙这点残存的‘官气’只能遮掩一时,挡不了多久!”
姜一心里咯噔一下!是啊,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胡老板娘吃了这么大亏,折了面子(和两个“阳气库”),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以她的本事,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城隍庙这点残存神力,怕是挡不住盛怒的狐妖!
必须想办法!要么跑路,要么…找到更强力的庇护!可跑?天下之大,又能跑到哪里?何况他身无分文,还带着小倩和阿黄!庇护?除了安全局那个“临时工”身份(证件还在李建国那里),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对抗狐妖!但安全局…他暂时不想回去,那地方水太深。
就在姜一焦头烂额时,灰爷绿豆眼转了转,压低声音道:“小子,想活命,眼下倒是有个地方…或许能躲一阵子。”
“哪里?”姜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西苑区古董街,‘聚宝斋’!”灰爷吐出一个名字,“老板姓钱,是个倒腾古玩的胖子,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都熟。最关键的是…他店里供着个厉害玩意儿!煞气重得很!寻常妖魔鬼怪根本不敢靠近!那骚狐的骚气,也绝对压不过那股煞气!”
聚宝斋?钱老板?煞气重的玩意儿?
姜一心中一动。古董店?煞气?难道是镇店的法器?或者…什么凶物?
“灰爷…您是说…让我去投靠那个钱老板?可人家凭什么收留我?”姜一苦笑。
“投靠?想得美!”灰爷嗤笑一声,“那钱胖子比狐狸还精!无利不起早!不过嘛…眼下他倒是有个麻烦,或许你能帮上点小忙。帮他解决了麻烦,在他店里借住几天,他应该不会拒绝。”
“什么麻烦?”姜一眼睛亮了。
“他供着那个‘厉害玩意儿’…最近不太安生。”灰爷的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具体怎么个不安生法,老子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钱胖子最近愁眉苦脸,到处打听懂‘安抚’的高人。你小子歪门邪道多,说不定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安抚?煞气重的玩意儿?
姜一摸着下巴,感觉这活儿…好像有点对口?虽然他没安抚过古董,但忽悠…呃…沟通煞气,他好像有点经验(比如僵尸美甲)?
“干了!”姜一当机立断!现在没得选!“灰爷!带路!”
在灰爷的指引下(避开大路,专走小巷),姜一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来到了西苑区古董街。这里比城中村规整不少,青石板路,两旁多是古色古香的店铺。聚宝斋在街尾,门脸不大,但装饰颇为讲究,黑底金字的招牌,门口还蹲着两只石狮子(一个缺了牙,一个掉了耳朵)。
姜一整理了一下破麻袋坎肩,又掏出土豪金版“千杯不倒草”干嚼了一小口(止痛提神),强打精神,带着阿黄(灰爷隐藏在附近阴影),推开了聚宝斋沉重的雕花木门。
一股混合着陈年木头、灰尘、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店里光线有些昏暗,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书画卷轴。柜台后面,一个穿着绸缎马褂、身材滚圆、梳着油亮中分头、愁眉苦脸的中年胖子,正对着一个放在红木供桌上的东西唉声叹气。
那东西…
姜一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供桌正中央,铺着明黄色的绸缎,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约莫一尺高、通体漆黑、不知是什么材质(像是某种黑陶或阴沉木?)的小小神龛!神龛样式古朴,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花纹,如同缠绕的荆棘。神龛前面,点着三炷香,青烟袅袅。
而神龛里面,供奉着一个…
古曼童!
一个同样漆黑、造型却极其精致逼真的孩童塑像!约莫婴儿大小,盘膝而坐,双手结着一个奇怪的手印。塑像的面容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和邪异!最让姜一心头一跳的是,那塑像的眼睛部位,竟然镶嵌着两颗小小的、幽绿色的、如同猫眼石般的珠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仿佛有生命的绿光!
一股冰冷、粘腻、带着浓重怨念和煞气的阴冷气流,如同实质般,从那漆黑的神龛中弥漫出来,充斥着整个店铺!让刚进门的姜一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阿黄更是瞬间炸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咆哮!钥匙里的小倩也传来带着巨大恐惧的意念:“姜大哥…好可怕…好重的煞气…还有…好浓的怨念…”
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古曼童!更像是…某个怨灵被强行封禁在里面形成的邪物!
钱老板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门口穿着破麻袋坎肩、拄着半截桃木剑(当拐杖)、还带着条瘸腿独眼狗的姜一,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哪来的小叫花子?出去出去!这里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姜一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千杯不倒草”的苦涩和煞气带来的不适),努力挺直腰板(虽然有点歪),对着钱老板抱了抱拳:“无量天尊!贫道姜一!听闻钱老板供奉之物似有异动,特来相助!”
“道士?”钱老板上下打量着姜一,眼神更加怀疑,“就你?毛都没长齐吧?还贫道?拿着根破木头当剑?糊弄谁呢?快走快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他显然没把姜一当回事。
姜一也不恼,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神龛,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秘莫测的语气说道:“贫道观此物,煞气冲天,怨念深锁!恐非供奉之物,而是…镇封之器!其中所封之灵,躁动不安,怨气日盛!若再不加以疏导安抚,恐有破封之危!届时…嘿嘿,钱老板这聚宝斋,怕是要变成‘聚魂斋’了!”
钱老板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小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和慌乱!姜一这话,正戳中了他的心病!这个漆黑神龛和里面的古曼童,确实是他从一个南洋商人手里低价“淘”来的镇封邪物!本想借其煞气镇宅驱邪,顺便研究一下,没想到最近这东西越来越不安分,一到深夜就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店里值钱的小玩意儿还莫名其妙地移位、摔碎!吓得他晚上都不敢在店里睡!
“你…你真能看出来?”钱老板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略懂一二。”姜一故作高深,“此物煞气虽重,怨念虽深,但根源,在于封禁其内的灵体,执念难消,怨气不得宣泄!如同孩童啼哭,需要的是疏导引导,而非一味镇压!贫道有一法,或可一试!名曰:灵童启智,心念疏导法!通俗点讲…就是给它辅导功课!化解其心中怨结,引导其走上正道!”
“辅…辅导功课?!”钱老板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声音都变了调,“给…给这玩意儿辅导功课?!小道士,你耍我是不是?!” 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非也非也!”姜一正色道,“万物有灵,皆可教化!此童被封禁于此,怨气凝聚,如同蒙昧孩童,不识善恶,只知啼哭破坏!唯有以知识甘露灌溉其心田,以仁爱耐心化解其怨怼,方能使其明理静心,化戾气为祥和!此乃大功德!钱老板,你难道不想它安安静静做个好…呃…好古曼童吗?顺便还能保佑你生意兴隆呢!”
姜一这套“辅导功课”的歪理邪说,虽然听起来极其离谱,但配上他那副煞有介事的表情(和神龛里确实在散发的不安气息),让惊疑不定的钱老板心里有点动摇了。主要是他实在找不到别的办法了!找过几个所谓的“大师”,不是要价太高,就是只会念经洒符水,屁用没有!
“你…你打算怎么‘辅导’?”钱老板试探着问。
“简单!”姜一心中暗喜,知道有门儿,“给我准备点东西:文房四宝(最便宜的就行),一盏油灯(光线要好),再…来点小孩子爱吃的糖果点心(便宜货就行)!另外,准备个安静的房间,贫道要一对一,因材施教!”
钱老板看着姜一那身破行头和一脸“真诚”,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占了上风。他咬了咬牙:“行!我就信你一次!东西马上给你准备!但丑话说前头!要是没效果,或者敢耍花样!老子打断你的腿!”
很快,聚宝斋后院一间狭小的书房(堆满了杂物)被清理出来。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都是最次的),一盏豆大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线,旁边还放着一小包廉价的硬水果糖和几块受潮的绿豆糕。
姜一把阿黄留在门外放哨(主要是防钱老板),自己则拿着那包糖和糕点,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书房角落那个临时搭起来的简陋供桌前。供桌上,那个漆黑的神龛静静地放在那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煞气。神龛里,那个镶嵌着幽绿眼珠的古曼童塑像,在油灯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
钥匙里的小倩传来带着巨大恐惧的意念:“姜大哥…我…我怕…感觉它…它好像在看我…”
“别怕,就当…给熊孩子补课…”姜一用意念安抚(其实自己心里也发毛)。他集中精神,调动起“千杯不倒草”残余的药力和那点可怜的法力(0.1单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和蔼可亲”的老师。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那个漆黑的古曼童神龛,用一种尽可能温和、带着点哄骗的语气说道:
“咳咳…这位…小朋友?晚上好?在下姜一,受钱老板委托,特来为你进行…呃…课后辅导!你看啊,你小小年纪就被封在这里,肯定很无聊吧?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不通?有很多委屈没处说?没关系!跟老师说说!老师帮你分析分析,开导开导!”
神龛毫无反应,只有那股阴冷煞气似乎在微微波动。
姜一心里打鼓,但脸上依旧保持微笑(僵硬的)。他拿起一块绿豆糕,小心翼翼地放在神龛前面:“来来来!先吃点东西!补充点能量!学习也要讲效率嘛!这是钱老板特意给你买的…呃…高级点心!尝尝?”
绿豆糕放在供桌上,纹丝不动。神龛里的煞气似乎更浓了一点。
姜一有点尴尬。他拿起毛笔,沾了点墨(墨都结块了),在铺开的白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巨大的“静”字(师父教过,虽然写得像鬼画符)。
“你看!老师教你写个字!‘静’字!心静自然凉!心静万事安!写好了贴在墙上,时刻提醒自己!来,跟着老师的笔划写…”
他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虚空比划着。同时,调动那点微弱的法力,试图用意念引导神龛里的怨灵去“看”那个字。
就在这时!
“嗡——!”
神龛猛地一震!里面那两颗幽绿色的眼珠,仿佛瞬间亮了起来!一股更加狂暴、冰冷的怨念如同潮水般涌出!桌子上那盏豆大的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差点熄灭!那张写着“静”字的纸,无风自动,“哗啦”一声被无形的力量撕成了碎片!
“呜…痛…好痛…”
一个极其微弱、稚嫩、却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怨毒的声音,如同细针般,直接刺入姜一的脑海!
姜一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毛笔扔了!他强作镇定:“痛?哪里痛?小朋友,说出来!老师帮你揉揉?”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神龛(想缩回又觉得太怂)。
“身…体…好痛…火…烧…”那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他…们…用火烧…好烫…”
火烧?姜一心中一凛!难道这古曼童生前是被火烧死的?难怪怨气这么重!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姜一赶紧安慰,“老师教你个办法!想象你现在泡在一个大冰桶里!冰冰凉凉的!可舒服了!把火浇灭!对!使劲想!冰桶!凉水!雪糕!”
他一边说,一边调动意念,努力想象着冰块的画面,试图传递给神龛里的怨灵。
神龛再次震动!那股狂暴的怨念似乎被“冰桶”的意念干扰了一下,出现了一丝紊乱。幽绿的眼珠光芒闪烁不定。
“冷…好冷…”那稚嫩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困惑。
“对!就是冷!”姜一趁热打铁,“冷就对了!火灭了!不痛了!你看,老师有糖!甜甜的!吃了就不想痛的事了!” 他赶紧剥开一块硬水果糖,放在供桌上。
“糖…甜?”怨灵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渴望。
“对!甜!”姜一感觉有门儿,“来,再跟着老师念: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念十遍!保你心静如水,百邪不侵!”
他像念经一样,把《不正经道术入门》里一段关于静心的口诀(其实他自己都没搞懂)反复念叨,同时用意念引导着“冰桶”、“凉水”、“甜糖”的画面,强行灌输给神龛里的怨灵。
书房里,只剩下姜一那如同催眠般、带着点沙哑的念叨声: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冷…甜…静…”
“对!冷!甜!静!再来一遍!心若冰清…”
神龛的震动渐渐平息,那股狂暴的怨念如同被驯服的野马,一点点收敛、消散。那两颗幽绿色的眼珠,光芒也渐渐暗淡下去,最终恢复了之前那种相对平静的幽暗。书房里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煞气,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淡淡的香火味和姜一沙哑的念叨声。
姜一念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他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漆黑的神龛。里面一片死寂,再没有怨念和痛苦的意念传来。供桌上那块硬糖,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搞定…了?”姜一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也不知道这“辅导功课”到底有没有用,但至少…那怨灵好像安静下来了?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钱老板一脸紧张地冲了进来:“怎么样?!刚才里面那么大动静!鬼哭狼嚎的!没事吧?”
他刚才守在门外,听到里面又是震动又是低语(姜一的念叨),吓得够呛。
姜一赶紧挺直腰板,一脸高深莫测:“无量天尊!幸不辱命!此童心魔深重,积怨难消,幸得贫道以‘冰心咒’辅以‘蜜语疏导’,终将其怨戾之气暂时压制,引导其心境归于平和!不过…” 他话锋一转,“此乃治标不治本!若要长治久安,还需每日早中晚三次,以清心咒文、凉茶一盏、蜜糖三颗供奉安抚!持续七七四十九日!方可稳固其心志,化戾气为祥和!切记!不可中断!否则怨气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钱老板看着桌上那被撕碎的“静”字纸,再看看似乎确实安静了不少的神龛(至少那股让他心悸的煞气没了),又看看姜一那副“累死老子了”的虚弱样(装出来的),顿时信了大半!
“高!实在是高!”钱老板